第4章

炼铁的尝试则艰难得多。山坳里没有像样的铁矿脉,只有零星散布的、含铁量极低的褐红色石头。我们用最笨的办法,一点点收集。没有焦炭,就用硬木闷烧的木炭替代。炉子是石头和泥巴胡乱垒起来的,形状古怪,像个难看的土疙瘩。第一次点火,浓烟滚滚,熏得人眼泪直流,炉温根本不够,只炼出一坨黑乎乎、掺杂着石头的废渣。

“先生……这……这能行吗?”李大壮抹着脸上的黑灰,看着那坨废渣,声音里满是沮丧和怀疑。前世那个被我劈开胸膛的汉子,此刻眉头紧锁,汗水混着黑灰在他脸上画出沟壑。

“能行!”我斩钉截铁,蹲下身,不顾烫手,用木棍拨弄着那团失败的产物,“炭不够干,风没鼓足!石头,再去劈柴!栓子爹,带人把那个牛皮鼓风囊再缝结实点!火不能停!”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有些粗暴。时间,像悬在头顶的利刃,每一刻都在逼近前世那个血色的节点。我必须快!再快!这点废渣算什么?前世军营里,更惨烈的失败我都见过!

我的焦躁似乎感染了大家。没人抱怨,只有更急促的喘息和更沉重的脚步声。石头像个小牛犊,扛着比他腰还粗的木柴,吭哧吭哧地往火堆跑。栓子爹和几个老匠人,手指被粗糙的牛皮和麻绳勒出血痕,还在拼命加固那个巨大的鼓风囊。

“呼——呼——”

风箱再次被几个壮汉合力拉响,沉闷的呼啸声如同困兽的咆哮。炉膛里,暗红的火苗猛地蹿高,舔舐着新投入的矿石和木炭,发出噼啪的爆响。灼人的热浪扭曲了空气,逼得人步步后退,汗水刚流出来就被烤干,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炙烤中一点点流逝。没有人说话,只有风箱的嘶吼和火焰的咆哮。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炉口那越来越刺眼的橘红色光芒。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硫磺和金属熔融的奇异气味。

“时辰到了!”我嘶哑着嗓子吼道,声音被热浪冲得变形。

“起!”李大壮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爆喝一声,和另外几个汉子用浸湿的粗木杠,奋力撬动炉底那块沉重的泥封石板。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炽热洪流,裹挟着刺目的白光和滚烫的碎石熔渣,猛地从炉口下方喷涌而出!灼热的气流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脸上、胸膛上,逼得所有人踉跄后退,几乎窒息。

光芒和烟尘渐渐散去。

炉口下方,一个浅浅的土坑里,不再是黑乎乎的石渣。一团粘稠、炽亮、如同夕阳熔化的液体,在土坑里缓缓流动、凝聚,散发出惊心动魄的暗红色光芒,映亮了周围每一张沾满黑灰、写满震惊的脸。

那流动的,是铁水!

不是冰冷的废渣,是滚烫的、可以铸造希望的铁水!

“成了!成了啊!”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哭腔。紧接着,巨大的、狂喜的声浪猛地爆发出来,瞬间淹没了风箱的余音。

“铁水!是铁水!”

“老天爷开眼啊!”

“先生!先生!成了!真的成了!”

李大壮猛地扑过来,那双沾满黑灰和烫伤水泡的大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泪混着黑灰,在他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这个前世被我亲手杀死的汉子,此刻激动得像个孩子,只剩下最原始的、失声的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