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等我!”他黑亮的眼睛里映着篝火的光,那么亮,那么暖,像要把这湘西大山里终年不散的湿冷雾气都驱散。
可如今,这镯子成了我唯一的念想,唯一的温度,也是唯一能证明我曾是“阿月”,而不是“洞神新娘”的东西。冰冷的银圈硌着腕骨,带来一丝细微却真实的痛感。我紧紧攥住它,仿佛攥住了最后一点活着的证据,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掐出了月牙形的血痕。
黑暗无声地吞噬着时间。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只有门外偶尔响起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碗碟放在活板门外的轻微磕碰声,提醒我时间还在流逝。送来的食物我几乎没动,胃里翻江倒海,一吃就想吐。人迅速地消瘦下去,桃红的土布衫子变得空荡荡。
几天后,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打开。石公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穿着同样靛蓝土布衣的妇人走了进来。一个妇人手里捧着一叠崭新的、同样是大红色的土布衣裳,另一个妇人端着一个木盆,里面放着梳篦和几根红头绳。
“给她换上。”石公的声音依旧冰冷,“明日,送你去落花洞,学祭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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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落花洞的路,藏在寨子后山最陡峭的悬崖后面。根本称不上是路,只是石壁上一些勉强能落脚的凹坑和凸起,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脚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幽谷,山风呼啸着穿过嶙峋的石缝,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卷起崖壁上湿冷的苔藓气息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石公走在最前面,他的背影在陡峭的山壁上显得异常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两个妇人一前一后地夹着我,粗糙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生怕我脚下一滑,或者……想不开。我的脚踩在冰冷的、滑腻的石头上,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心脏悬在嗓子眼,每一次呼啸的山风刮过,都感觉身体要被卷下去。身上那套崭新的、刺眼的大红土布嫁衣,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硬,像一层裹尸布。
不知爬了多久,转过一道狰狞如兽口的巨大山岩,眼前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呈不规则的半月形,上方垂挂着无数湿漉漉、墨绿色的藤蔓,像巨兽垂下的口涎。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苔藓腐烂、阴冷石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的风,从黑洞洞的洞口扑面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浑身一哆嗦。洞口边缘的石壁异常光滑,泛着一种常年被水汽浸润的青黑色幽光。
这里就是落花洞。传说中洞神居住的地方,也是我未来三年,或许更久,唯一的归宿。
洞内远比洞口看起来更加巨大和幽深。光线只能照进洞口几丈远的地方,再往里,便是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空气冰冷潮湿,吸一口,寒气直钻肺腑。脚下是高低不平的岩石,踩上去又湿又滑。洞壁和洞顶挂满了奇形怪状的石笋、石幔,在入口处微弱的光线下,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巨大黑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洞厅中央,有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空地正上方,洞顶豁开一个脸盆大小的孔洞,一束惨白的天光,像一根冰冷的柱子,笔直地投射下来,正好照亮空地中央一块微微凸起的、表面异常光滑的青黑色大石。那便是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