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目光瞬间变了。不再是冰冷的针,而是变成了沉甸甸的石头,带着一种混合了敬畏、疏离和隐秘同情的复杂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成了那个被神选中的人。成了寨子里三年一度,献给洞神的新娘。
---
石公枯瘦的手掌像冰冷的铁箍,死死钳着我的胳膊。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拖着我踉踉跄跄地离开那棵疯狂落花的梨树,离开祭坛下嗡嗡议论的人群,离开瘫坐在地上无声流泪的娘,离开角落里那个佝偻沉默的身影。青石板路在脚下湿滑地倒退,吊脚楼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窥伺的眼睛。寨子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猪栏粪水、炊烟和霉烂木头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像坟墓里的土腥气。
我被推进了寨子最西头一间孤零零的吊脚楼。门是沉重的老木门,推开时发出“吱嘎——”一声刺耳悠长的呻吟,像垂死之人的叹息。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屋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小的木格窗透进一点惨淡的天光,照亮空气里飞舞的尘埃。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石公的声音干涩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像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安心待嫁,洞神会保佑你,也保佑我们全寨平安。”他浑浊的眼睛扫过空荡荡、落满厚厚灰尘的屋子,“吃的用的,自会有人送来。莫出这门,莫见外人,尤其……莫见那些血气方刚的后生!污了你的清净,触怒了洞神,谁也担待不起!”
他说完,转身就走。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紧接着是铁链哗啦作响、铜锁“咔哒”落下的声音。那声音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里,最后一点光亮和声音,都被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死寂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在空腔子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我靠着冰冷的木板墙滑坐到地上,灰尘腾起,迷了眼。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砸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不知过了多久,门板下方那个专门递送食物的小活板被轻轻推开。一个粗陶碗被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碗里是几块煮得发黑的红薯,还有一小撮腌得齁咸的萝卜干。活板随即合上,外面响起脚步声,很快远去。
我没有动那碗食物。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我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包裹着我,挤压着我。寨子里熟悉的声音——鸡鸣狗吠、孩子的哭闹、妇人唤男人回家吃饭的吆喝——隔着厚厚的木板和铁链,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那棵老梨树疯狂落花的样子,石公抛起石子时狂热的脸,娘瘫坐在地时绝望的眼神,爹掉落的烟杆……一幕幕在黑暗里反复闪现,最后都定格在阿岩哥那双亮得像星子、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上。
阿岩哥……
心口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让我几乎喘不上气。我哆嗦着手,摸索到左手手腕上那个冰凉光滑的硬物——一只细细的、没有任何花纹的素银镯子。是去年赶山会,阿岩哥偷偷塞给我的。他说,是他阿爹传下来的,不值钱,但干净。他说,等明年开春,寨子通了去山外的路,他就带我去镇上,看真正的戏班子,给我买镇上姑娘才戴得起的、坠着红穗子的新银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