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天,灵鹫峰顶,大雷音寺的金光从未如此刻般令人窒息。

金光最核心处,一尊巨大的佛陀法相巍然矗立。它通体由最纯粹的、凝固的佛光铸就,辉煌灿烂,宝相庄严。那是“斗战胜佛”的金身,每一道轮廓,每一缕光芒,都蕴含着无上佛力,足以震慑诸天邪魔。

然而,这庄严神圣的金身之内,却是一个凝固的、绝望的囚笼。

孙悟空,或者说,斗战胜佛的元神,就被死死地封禁在这金身的最深处。那浩瀚如海的佛力不再是加持,而是枷锁,是铜墙铁壁,是亿万钧重压,将他每一寸元神都牢牢钉死。他无法动,无法言,甚至连思维都在这无边的佛力挤压下变得滞涩、沉重。

他的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之底,冰冷刺骨,无边黑暗包裹着他。只有一点灵光,一点属于齐天大圣的、永不屈服的桀骜,还在那无边佛力的碾压下顽强地闪烁、跳动,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透过那层层叠叠、凝固如实质的金光,他能“看”到外面。他“看”到莲台上如来佛祖那张永远古井无波的脸,此刻似乎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疲惫,又像是卸下了某种重负后的漠然。佛祖的目光偶尔扫过这尊金光璀璨的斗战胜佛法相,那眼神深处,竟无一丝悲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如同工匠在检查一件终于完工、符合规格的器物。

他“看”到两旁侍立的诸佛、菩萨、罗汉。他们的面孔在辉煌的佛光下模糊不清,如同庙宇里一尊尊泥塑木雕,只有低垂的眼睑和毫无起伏的诵经声。那些声音汇聚成宏大的佛音洪流,却像冰冷的铁水,一遍遍冲刷、加固着禁锢他的金光牢笼。那庄严的佛号声,此刻听在孙悟空的意识里,比九幽地狱的鬼哭还要刺耳,比五行山倒塌的轰鸣还要沉重。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波动,艰难地从那被禁锢的元神核心中挣扎出来,带着刻骨的悲凉和滔天的愤怒,在凝固的金光中无声地呐喊:“师父……老孙……好悔……好恨啊!”

这无声的呐喊,比任何雷霆都要震撼,却穿不透这金光分毫。只有那点属于齐天大圣的桀骜灵光,在这绝望的呐喊中,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鸣,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不甘的跳动。

天庭,南天门外。

往日祥云缭绕、瑞气千条的景象荡然无存。巨大的天门紧闭,其上流转的仙家符箓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白光。云雾也显得滞重污浊,翻滚着,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朱红色的巨门“轰隆”一声,再次在猪八戒和沙僧面前重重关上,激起的罡风几乎将他们掀翻。门缝里最后一丝天界的光亮彻底断绝,只留下冰冷的、刻满符咒的巨门,如同一堵绝望的墙。

猪八戒那张胖脸上,油汗混着尘土,糊成一片泥泞。他粗重地喘着气,肥硕的肚腩剧烈起伏,两只蒲扇似的大耳朵无力地耷拉着,上面沾满了赶路时沾染的污秽。他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汗水混着不知是急出来的还是气出来的眼泪,在脸上划出几道滑稽又凄惨的沟壑。他猛地跳脚,对着那紧闭的、冰冷的天门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

“直娘贼!缩头乌龟!一群没卵子的腌臜泼才!当年俺老猪在天河当元帅那会儿,你们哪个见了俺老猪不赔着笑脸喊一声‘天蓬’?如今俺兄弟落难了,求到门上,连个看门狗都敢给老子甩脸子!呸!什么狗屁神仙!都是些眼高于顶、忘恩负义的杂毛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