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在这空寂的南天门外回荡,显得异常凄厉刺耳,又被那厚重的天门和污浊的云雾吞噬了大半。
沙僧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饱经风霜的石雕。他肩头挑着的那副象征取经功果的担子,此刻显得格外沉重累赘。那张木讷忠厚的脸,此刻绷得死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棱角分明地凸起。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天门,眼神里没有八戒那种外露的狂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点点缓慢累积、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绝望。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按在猪八戒因激动而颤抖的宽阔肩膀上,那力道大得让猪八戒都踉跄了一下。沙僧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二师兄…省些力气…没用…他们…早就打定主意了…”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高不可攀、被污浊云雾遮蔽的天门深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看到了那些端坐云台、闭目塞听的仙神。他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般的冰冷。
“大师兄…我们…尽力了…” 沙僧喃喃道,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让身旁的猪八戒瞬间停止了叫骂,肩膀猛地垮塌下来,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绝望的喘息。
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
千百年岁月仿佛未曾在此地留下丝毫痕迹。依旧是古木参天,虬枝盘曲,苍翠的藤蔓缠绕着嶙峋的山石,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山涧清泉潺潺,泠泠作响,在林间空地上汇成一汪小小的碧潭。潭水清可见底,倒映着上方斜斜挑出的巨大山崖,如同悬在空中的一方明镜——斜月三星洞。
洞府前,那片小小的空地,承载了太多属于一只猴子的记忆。此刻,却只有死寂。
一点微弱到极致的、近乎透明的金光,飘飘荡荡,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艰难地穿过笼罩山林的薄雾,终于落在了这片空地上。金光闪烁了一下,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黯淡下去,显露出一个极其模糊、几乎无法维持形状的虚影。
那是孙悟空的一缕残魂。它不再是花果山意气风发的妖王,不是大闹天宫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甚至不再是西行路上披荆斩棘的行者。它只是一缕被生生撕裂、饱受禁锢与磨难的残魂,微弱得连风都能吹散。
虚影匍匐在冰冷的、布满苔痕的石地上,努力地想要凝聚成形,却一次次溃散。它没有声音,只有一股强烈的、足以撼动山岳的悲怆和委屈,如同无形的浪潮,汹涌地扑向那紧闭的洞府石门。那悲怆里,有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痛楚,有被天地抛弃的绝望,有万钧佛光日夜碾压的煎熬,更有对眼前这方净土的、如同幼兽归巢般最本能的依恋。
斜月三星洞那扇不知紧闭了多少岁月的厚重石门,猛地一震。
“吱呀——”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摩擦声响起,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线。门内并非黑暗,而是一片柔和深邃的清光。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内清光之中。他身着最普通的青色道袍,身形清癯,面容古朴,仿佛山岩上饱经风霜的松树,正是菩提祖师。他脸上惯常的冲和淡泊消失了,眉峰紧紧蹙起,沟壑纵横,仿佛承载着万古的忧虑。他浑浊却深邃如星海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门外石地上那缕微弱得随时会消散的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