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的画布在嘲笑我。
滚落一地的炭笔在嘲笑我。
连空气中浮动的松节油气味,都像是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机械地、一根一根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炭笔,指尖冰凉。
***
城市的天空像是被谁打翻了一整缸浓墨,沉甸甸地压下来。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酝酿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傍晚时分,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噼啪作响,瞬间腾起一片迷蒙的白雾。狂风卷着雨水,像无数条冰冷的鞭子,凶狠地抽打着行人和街道两旁瑟缩的梧桐树。
我狼狈地抱着沉重的画箱,另一只手徒劳地举着那本厚厚的速写本挡在头顶。薄薄的本子瞬间就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往下坠,冰凉的雨水顺着我的额角、鬓发、脖子,肆无忌惮地流进衣领,激起一阵阵寒颤。身上那件单薄的亚麻衬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狼狈的曲线。脚下的帆布鞋吸饱了水,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绑了铅块,发出“噗叽噗叽”的声响。
美术馆距离我租住的画室,需要穿过两条马路和一个老旧的小广场。此刻,广场上铺着的那些年代久远、早已松动不平的青色石板,在雨水的冲刷下,变成了一片片滑溜溜的陷阱。
雨水模糊了视线,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小窝。就在我抱着画箱,试图一步跨过前方一个积满了浑浊雨水的小洼地时,脚下那块松动的石板猛地向下一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沉重的画箱脱手飞了出去,砸在旁边的水洼里,溅起大片肮脏的水花。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膝盖和手肘狠狠撞在冰冷坚硬、满是积水的石板上。
剧痛袭来。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膝盖处的布料,刺骨的寒意混合着皮肉被擦破的尖锐疼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手肘也火辣辣地疼。画箱可怜地翻倒在不远处,盖子摔开了,里面精心保护的颜料管、画笔、调色刀滚落出来,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
完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巨大的委屈和身体上的疼痛就汹涌而来。眼眶瞬间就酸了,滚烫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膝盖却疼得使不上力,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冰冷的泥水顺着小腿往下淌。
就在这时,头顶那铺天盖地、砸得人生疼的冰冷雨点,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一片干燥、安稳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雨声依旧喧嚣,但落在我身上的那种密集的、冰冷的敲打感,戛然而止。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我愕然地抬起头。
一把宽大的纯黑色雨伞,稳稳地撑在我的上方,隔绝了肆虐的暴雨。伞骨结实,伞面厚重,雨水沿着伞的边缘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哗啦啦地落下。
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凸起。那是一只极其好看的手,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