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樟木箱里的月光
梅雨季节的苏州,空气里总飘着股潮湿的霉味。苏晚蹲在荣宝斋后院的樟木箱前,指尖抚过箱底泛黄的《营造法式》,书页间夹着的玉兰花瓣早已干透,却仍留着淡淡的清香。
“清晚,掌柜叫你去前堂。” 学徒阿香的声音穿透雨帘,惊飞了檐下的燕子。苏晚慌忙把书塞进箱底,盖盖子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砚台,端州砚石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前堂的红木柜台后,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他指尖夹着支狼毫,正在洒金笺上写着什么,墨汁在纸上晕开的瞬间,苏晚看见他袖口绣着朵暗纹玉兰 —— 和父亲留下的那方砚台背面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位是沈先生,” 掌柜的声音带着笑意,“刚从北平来,要订制百张冰纹笺。” 男人抬眼时,苏晚的心跳漏了半拍。他的瞳孔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唯有左耳下方那颗小小的痣,添了几分温润。
“苏姑娘。” 沈砚的声音比雨敲青瓦还要清润,他推过来张样纸,“我要这种掺了云母粉的,透光看能显出玉兰花影。” 苏晚接过纸时,指尖擦过他的指腹,触到层薄茧 —— 是常年握刻刀留下的痕迹。
那天傍晚收工,苏晚在巷口撞见沈砚。他正蹲在墙根下,给只瘸腿的流浪猫喂食,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泥点也不在意。“这猫前天被车撞了,” 他抬头冲她笑,眼角有浅浅的纹路,“我每天来喂它。”
苏晚突然想起父亲生前说的话,心善的人,手底下出来的活也带着温度。她从布包里掏出块桂花糕,放在猫食碗旁:“张记的,甜而不腻。”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沾着墨渍的布鞋上,忽然说:“明天我送你双新的。”
第二天下雨,沈砚果然提着双布鞋来。青布面,千层底,鞋头绣着朵含苞的玉兰。“家母做的,” 他耳根发红,“她说看你总穿旧鞋,怕是磨脚。” 苏晚摸着鞋面上凸起的花瓣,忽然想起樟木箱里父亲的遗物 —— 那双从未穿过的婚鞋,也是这样的绣法。
往后三个月,沈砚成了荣宝斋的常客。他总在午后带着新制的笺纸来,有时会留下看苏晚拓印碑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他发间,苏晚数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砚台里的墨汁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这个‘捺’画,” 沈砚握住她执笔的手,“要像春蚕食桑,有韧劲。”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松烟香。苏晚的手腕一抖,墨滴落在宣纸上,晕成朵不规则的云。
七夕那天,沈砚送了她方砚台。端州老坑石,砚池里雕着对戏水的鸳鸯,边缘刻着行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晚把砚台往怀里藏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下月初八,” 沈砚的声音发颤,“我去你家提亲。” 苏晚抬头时,看见他眼里的星光比檐角的灯笼还要亮。她用力点头,发间的玉兰簪子轻轻晃动,是去年生辰时自己买的便宜货,却被他夸过好看。
2 锦书错
变故发生在秋分。苏晚去沈砚住的客栈送新拓的《兰亭序》,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
“哥,你真要娶个裱糊匠的女儿?” 穿洋装的女人声音尖利,“爸在北平都给你订好了,是总长的千金!” 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婉宁,我的婚事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