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狼狈的开场
军用卡车的引擎发出一阵濒死般的嘶吼,粗暴地刹停在营区门口。
车尾沉重的帆布帘被“唰”地一声粗暴扯开,午后炽烈的阳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捅进昏暗的车厢,刺得人睁不开眼。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新兵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呻吟。
“滚下来!快点!磨蹭什么!”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车外炸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粗粝。
我,李响,和其他几十个同样穿着崭新却皱巴巴作训服的新兵,像被驱赶的鸭子,手忙脚乱地往下跳。
背囊沉重地坠在肩上,勒得生疼。脚刚沾到滚烫的水泥地,后背就被人猛地推搡了一把。力量之大,猝不及防。我像个失控的陀螺,踉跄着向前扑倒,沉重的背囊带着巨大的惯性,像一颗炸弹般砸在地上。
“哗啦——”
背囊的搭扣在撞击下崩开,里面所有的“家当”如同天女散花,爆裂开来,狼狈地散落在滚烫的黄土地上。
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一个磕瘪了搪瓷缸、几本卷了边的书、几包家里塞的零食……最刺眼的,是那件鲜红的、厚实的毛衣。那是母亲在昏黄的灯下,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一针一线织就的“温暖”。
此刻,它像一朵不合时宜的巨大红花,又像一块被撕开的、流着血的伤口,在满是尘土的营区门口,无比突兀地摊开着。
哄笑声如同滚烫的潮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拍打在我身上。我狼狈地蜷缩在地上,额头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火辣辣地疼。泥土和灰尘沾满了崭新的作训服前襟,脸上也蹭了几道黑印。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四周的哄笑、刺目的阳光、扬起的尘土,还有地上那刺眼的红……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嘴角渗出的那一点咸腥,以及脸上那几乎要将皮肤烧穿的羞耻感上。
新兵蛋子李响,人生的军营第一课,就在这哄笑和尘土中,以最不堪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磨蹭什么呢!丢人现眼还没够?!” 炸雷般的喝问再次劈开喧嚣,带着一种能将空气冻结的寒意。
一双沾满泥灰、磨损严重的作战靴停在我散落的杂物旁边。
我顺着靴子向上看,一条洗得发白、裤线却依旧笔挺的军裤,再往上,是勒着武装带的宽阔胸膛。最后,是一张如同用花岗岩雕刻出来的脸。王刚班长,铁塔般的身影矗立在我面前。他的军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眼睛,只留下刀削般冷硬的下颌线条和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肩膀上的肩章磨损得厉害,边缘已经泛白,却更显出一种历经磨砺的沧桑。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针,缓慢地扫过我散落一地的“家当”,扫过我沾满泥土、狼狈不堪的新兵作训服,最后,毫无温度地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漠然,仿佛眼前这个狼狈的新兵,不过是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或者一只不小心爬错了地方的蚂蚁。
“三分钟!”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钉,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地上,硬邦邦,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收拾干净!滚去排尾站好!”
命令像鞭子抽在身上。我顾不得疼痛和羞耻,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只被开水烫到的蚂蚁,疯狂地抓捡散落的衣物和物品,胡乱地往背囊里塞。手指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僵硬得不听使唤。那件刺目的红毛衣被我胡乱卷成一团,用力塞进了背囊最底层,仿佛要把它永远埋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