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已经歪歪扭扭地站好。几十道目光黏在我背上,带着新兵特有的、小心翼翼的窥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庆幸第一个当众出丑的不是自己。
我僵硬地挪到排尾,感觉后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汗水沿着鬓角、脖颈疯狂地往下淌,流进嘴角,咸涩得像眼泪。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又闷又热。
队列前方,几个比我们早到几天的“老兵”,其实也不过是早几批的新兵,但在我们这些“蛋子”面前,俨然已是老资格,斜倚着营房斑驳的红砖墙,嘴里叼着随手扯下的草根,神态放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其中一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老兵,双臂抱在胸前,目光像沾了盐水的鞭梢,在我身上轻轻一抽,随即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啧,瞧那细胳膊细腿,风大点都能给刮跑喽!这也能当兵?跑个步怕不是要散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也钻进周围每一个新兵的耳朵里。
他叫赵大虎,嗓门洪亮,性格外露,是老兵里最活跃、也最不掩饰对新兵轻视的一个。
旁边一个瘦高个老兵接口,语气戏谑:“虎哥,你懂啥,人家那是‘知识型人才’,跟咱这粗人不一样。说不定是来体验生活的呢?”他故意把“知识型人才”几个字拖长了音调,引来其他几个老兵一阵压低的笑声。
我的脸烧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把地上的尘土点燃。我死死地低着头,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鞋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屈辱感。这就是军营?这就是我要开始的地方?冰冷、粗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第二章:扒皮抽筋的日子
连队宿舍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有些呛人。
水泥地面坑洼不平,墙壁灰扑扑的。二十多张铁架子床整齐排列,中间留出一条狭窄的过道。王刚班长像一台精准的机器,站在一张空床前,手里拿着一床军绿色的被子。
“看好了,我只教一遍。”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内务,就是军人的脸面!脸都不要了,当什么兵?!”
他动作快得眼花缭乱。铺平、折叠、压实、抠角……那床原本软塌塌的棉被,在他布满老茧的大手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迅速变成了一块棱角分明、方方正正、刀削斧劈般的“豆腐块”。每一个边角都像用尺子量过,锋利得仿佛能割破手指。
“到你们了。”王刚班长退后一步,目光扫过我们这群手足无措的新兵。
我学着班长的样子,笨拙地操作着。手指却像十根不听使唤的木头,要么力道不够压不出棱角,要么用力过猛把被子弄歪。折腾了十几分钟,满头大汗,才勉强叠出一个歪歪扭扭、四不像的“方块”。看着自己的“作品”,我心里刚升起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王刚班长幽灵般踱步到我床边。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像检验一件劣质产品,在我叠好的“豆腐块”最突出的棱角上,轻轻一戳。
“哗啦。”
我那耗费“心血”的豆腐块,瞬间像被抽掉了骨架的软体动物,坍塌成一堆软绵绵、毫无生气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