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马车驶过长街,车轮碾过薄雪,声音沉闷。
车厢里,苏嬷嬷的手一直在抖,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了回去。
苏晚棠却很安静。
她没有看窗外,而是从袖中取出了那枚狼头铁令,在指尖慢慢地转着。
冰冷的铁器,棱角分明,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幽光。
马车没有回云枰阁,径直入了太子府。
引路的还是那个太监,只是这一次,他头埋得更低,脚步也更快。
赵恒在书房等她。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常服,穿着太子正装,玄色袍服上用金线绣着蟠龙,衬得他那张苍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书房里没有点安神的熏香,只有一股浓重的墨味。
“你把孤也算计进去了。”赵恒没有看她,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
苏晚棠将那枚狼头铁令放在书案上,推了过去。
“殿下是执棋人,臣女只是殿下手中的棋子。棋子只走到了它该走的位置,何来算计一说?”
赵恒终于抬起头,他看着那枚铁令,片刻后,伸手拿了起来。
“这是城西大营的兵符,能调动三千私兵。不属于柳家,也不属于皇姑母。”
他的手指摩挲着铁令上的狼头纹路。
“这支私兵,吃的用的,花的都是周记粮行的银子。”
苏晚棠接了下去。
“所以,张怀义的的银子,柳婉儿买米的银子,最后都变成了这三千人的军饷。”
赵恒将兵符重重拍在桌上。
“一本假账,一枚兵符,扳不倒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皇姑母在父皇面前,一向比孤这个太子有分量。”
这话像一块冰,砸进了书房本就凝滞的空气里。
苏晚棠的心沉了下去。
她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漏算了帝王心。
亲情与权力的天平,从来都不是平衡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殿下!殿下不好了!长公主殿下……在紫宸殿外跪下了!”
苏嬷嬷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赵恒猛地转身,袍袖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烛火一阵摇晃。
长公主,当朝唯一的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竟然在皇帝处理政务的紫宸殿外,跪下了。
这已经不是告状,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份和颜面做赌注,逼皇帝做一个选择。
那太监喘着气,又说了一句。
“长公主什么都没说,就跪在那儿哭,说……说太子殿下欺人太甚,为了一个废妃,带兵闯府,冤枉忠良,让她这个做姑母的没脸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向太子府的要害。
赵恒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去,是与长公主当面对质,在父皇面前上演一出姑侄相争的丑剧。
不去,就是心虚理亏,坐实了所有罪名。
无论怎么选,他这个太子的声誉,都会一落千丈。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棠忽然动了。
她走到一旁的棋盘边,那上面还留着一局残棋。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
“啪。”
清脆的落子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没有看棋盘,而是看着赵恒。
“殿下,该您了。”
赵恒的呼吸一滞。
“不过这一次,不是落子,是请君入瓮。”苏晚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殿下也去跪。”
赵恒的瞳孔猛地收缩。
苏晚棠继续说,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长公主跪,是为私怨,哭的是她的侄女和颜面。”
“殿下您跪,是为国事。哭的,是北境三十万将士的军粮,是那些可能饿死在冰天雪地里的兵。”
“她用皇家颜面做武器,殿下您就用江山社稷做盾牌。”
“殿下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将这枚兵符呈上,再将柳家通敌的供状呈上。请父皇定夺,究竟是皇家的颜面重要,还是边境的安危重要。”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在赵恒的脑中炸开。
是啊,她哭她的侄女,他可以哭他的江山。
比惨,比委屈,比大义,他这个太子,怎么会输给一个只知内斗的妇人?
赵恒胸中郁结的闷气,瞬间消散。
他看着苏晚棠,那张清瘦的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忽然明白了。
从云枰阁开始,到长公主府的梅园,再到此刻的紫宸殿。
她下的每一步棋,都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在逼他,逼他这个太子,站到棋盘的中央,与真正的对手正面厮杀。
“好。”赵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拿起桌上那枚狼头兵符,又从一叠文书中抽出几份供状,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苏晚棠,孤若输了,你就是陪葬品。”
“殿下若赢了,臣女要柳家在京城所有的铺子。”苏晚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赵恒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紫宸殿外,寒风凛冽。
长公主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就在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太子赵恒,穿着一身玄色蟠龙袍,手捧兵符与供状,在她身旁,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但那沉默的姿态,比任何哭喊都更有力量。
这盘棋,皇帝陛下,该您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