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太子府的马车驶过长街,车轮碾过薄雪,声音沉闷。

车厢里,苏嬷嬷的手一直在抖,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了回去。

苏晚棠却很安静。

她没有看窗外,而是从袖中取出了那枚狼头铁令,在指尖慢慢地转着。

冰冷的铁器,棱角分明,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幽光。

马车没有回云枰阁,径直入了太子府。

引路的还是那个太监,只是这一次,他头埋得更低,脚步也更快。

赵恒在书房等她。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常服,穿着太子正装,玄色袍服上用金线绣着蟠龙,衬得他那张苍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书房里没有点安神的熏香,只有一股浓重的墨味。

“你把孤也算计进去了。”赵恒没有看她,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

苏晚棠将那枚狼头铁令放在书案上,推了过去。

“殿下是执棋人,臣女只是殿下手中的棋子。棋子只走到了它该走的位置,何来算计一说?”

赵恒终于抬起头,他看着那枚铁令,片刻后,伸手拿了起来。

“这是城西大营的兵符,能调动三千私兵。不属于柳家,也不属于皇姑母。”

他的手指摩挲着铁令上的狼头纹路。

“这支私兵,吃的用的,花的都是周记粮行的银子。”

苏晚棠接了下去。

“所以,张怀义的的银子,柳婉儿买米的银子,最后都变成了这三千人的军饷。”

赵恒将兵符重重拍在桌上。

“一本假账,一枚兵符,扳不倒她。”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皇姑母在父皇面前,一向比孤这个太子有分量。”

这话像一块冰,砸进了书房本就凝滞的空气里。

苏晚棠的心沉了下去。

她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漏算了帝王心。

亲情与权力的天平,从来都不是平衡的。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殿下!殿下不好了!长公主殿下……在紫宸殿外跪下了!”

苏嬷嬷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赵恒猛地转身,袍袖带起的风,吹得桌上烛火一阵摇晃。

长公主,当朝唯一的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竟然在皇帝处理政务的紫宸殿外,跪下了。

这已经不是告状,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份和颜面做赌注,逼皇帝做一个选择。

那太监喘着气,又说了一句。

“长公主什么都没说,就跪在那儿哭,说……说太子殿下欺人太甚,为了一个废妃,带兵闯府,冤枉忠良,让她这个做姑母的没脸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向太子府的要害。

赵恒的拳头在袖中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去,是与长公主当面对质,在父皇面前上演一出姑侄相争的丑剧。

不去,就是心虚理亏,坐实了所有罪名。

无论怎么选,他这个太子的声誉,都会一落千丈。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棠忽然动了。

她走到一旁的棋盘边,那上面还留着一局残棋。

她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

“啪。”

清脆的落子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没有看棋盘,而是看着赵恒。

“殿下,该您了。”

赵恒的呼吸一滞。

“不过这一次,不是落子,是请君入瓮。”苏晚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殿下也去跪。”

赵恒的瞳孔猛地收缩。

苏晚棠继续说,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长公主跪,是为私怨,哭的是她的侄女和颜面。”

“殿下您跪,是为国事。哭的,是北境三十万将士的军粮,是那些可能饿死在冰天雪地里的兵。”

“她用皇家颜面做武器,殿下您就用江山社稷做盾牌。”

“殿下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将这枚兵符呈上,再将柳家通敌的供状呈上。请父皇定夺,究竟是皇家的颜面重要,还是边境的安危重要。”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在赵恒的脑中炸开。

是啊,她哭她的侄女,他可以哭他的江山。

比惨,比委屈,比大义,他这个太子,怎么会输给一个只知内斗的妇人?

赵恒胸中郁结的闷气,瞬间消散。

他看着苏晚棠,那张清瘦的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忽然明白了。

从云枰阁开始,到长公主府的梅园,再到此刻的紫宸殿。

她下的每一步棋,都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在逼他,逼他这个太子,站到棋盘的中央,与真正的对手正面厮杀。

“好。”赵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拿起桌上那枚狼头兵符,又从一叠文书中抽出几份供状,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苏晚棠,孤若输了,你就是陪葬品。”

“殿下若赢了,臣女要柳家在京城所有的铺子。”苏晚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赵恒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紫宸殿外,寒风凛冽。

长公主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就在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太子赵恒,穿着一身玄色蟠龙袍,手捧兵符与供状,在她身旁,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但那沉默的姿态,比任何哭喊都更有力量。

这盘棋,皇帝陛下,该您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