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的手,终究还是伸向了那杯酒。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杯壁,亭中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大长公主的唇边噙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那笑意映着杯中清冽的酒液,显得格外残忍。
张嬷嬷跪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苏晚棠没有看大长公主,她的视线越过那杯酒,落在了张嬷嬷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
“张嬷嬷。”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刺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我记得,三年前你因偷盗东宫的贡品珠钗被抓,按律当死。是我看在你上有老母、下有幼孙的份上,求了太子殿下,才只将你发卖出府,保全了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张嬷嬷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眼神开始躲闪。
“你……你胡说!我没有!”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苏晚棠端起了那杯酒,却没有送到唇边。
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仿佛刚才跪在地上的不是她。
她环视四周,看着那些贵女们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大长公主身上。
“殿下,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死罪。”
“这桩罪名,牵连的不仅是臣女,更是太子殿下的声誉,是皇家血脉的清白。”
“如此重大的国事,岂是一杯酒、一个刁奴的攀诬就能定论的?”
她的话掷地有声,亭子里的空气愈发凝重。
原本看好戏的贵女们,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敢再出声。
事情的性质,被苏晚棠三言两语,从一个废妃的私德问题,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层面。
大长公主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苏晚棠非但没有崩溃求饶,反而将了她一军。
“你想说什么?”
“臣女想说,”苏晚棠举起那杯酒,高高举过头顶,朝着东方太子府的方向,深深一揖。
“这杯酒,象征着皇家的公正与威严。臣女身份卑微,不敢擅饮。”
“这杯酒,该由太子殿下,甚至该由皇上,来亲自定夺。臣女的清白,也该由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而不是在此处,在这赏梅宴上,被当成一个助兴的玩意儿!”
她猛地将手腕一翻。
那杯酒没有洒在地上,而是被她稳稳地倒回了桌上的酒壶里,一滴未漏。
“放肆!”大长公主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来人,将这个巧言令色、藐视宫规的罪妇给我拿下!”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围了上来。
苏嬷嬷吓得脸色惨白,想冲上来护主,却被一把推开。
苏晚棠站在包围圈中,一动不动,脸上毫无惧色。
就在这时,一个冷硬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谁敢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府的侍卫长一身玄甲,手按佩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一队太子府的亲卫,个个面容冷峻,杀气腾腾,瞬间就将长公主府的下人逼退。
侍卫长的出现,比刚才苏晚棠的那番话,更让大长公主震惊。
“陈卫,你好大的胆子,敢带兵闯我的公主府!”
侍卫长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苏晚棠面前,抱拳行礼。
“苏小姐,末将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请’几位证人。”
他转过身,冰冷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张嬷嬷。
“殿下有令,张氏以下犯上,攀诬旧主,意图搅乱皇家视听,着即刻押入诏狱,由太子府亲自审问。”
两个亲卫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如泥的张嬷嬷拖了起来。
“殿下饶命!公主救我!公主!”
张嬷嬷的哭嚎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园外。
侍卫长又从怀中取出一道手令,对着大长公主。
“殿下还说,柳家一案,牵涉北狄奸细,人证物证俱在。苏小姐是此案的关键,需即刻随末将回府录供,任何人不得阻拦。”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大长公主的脸上。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明白白的警告。
大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侍卫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侍卫长做完这一切,才仿佛刚刚看到桌上那本账册。
他走过去,将那本假账拾起,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至于这本所谓的‘罪证’,殿下说,长公主殿下日理万机,就不劳您费心销毁了,交由刑部存档便是。”
他将账册塞进怀里,再次对苏晚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小姐,请。”
苏晚棠对着大长公主,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别礼。
“殿下,今日梅花甚好,酒也甚好。晚棠,先行告退。”
她转过身,在太子府亲卫的护卫下,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华美而冰冷的梅园。
自始至终,她的背影都挺得笔直。
亭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贵女都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了。
大长公主站在原地,看着苏晚棠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桌上那只空了的酒杯和那壶被倒回了“罪证”的酒。
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猛地挥袖,将满桌的珍馐佳肴连同那壶酒,全都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惊飞了满树的寒鸦。
马车上,苏嬷嬷还在后怕地拍着胸口。
苏晚棠撩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她知道,从她将那杯酒倒回壶中的那一刻起,这盘棋,就不再是她和大长公主两个人的对弈了。
她成功地,将太子赵恒,也彻底拉入了局中。
殿下,该您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