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太子府的书房里凝成了墨。
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在墙上投下幢幢鬼影。
苏晚棠和赵恒都没有说话,一个在等,一个在想。
这种沉默,被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彻底撕碎。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撞开,一个人影踉跄着扑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林三!”苏嬷嬷失声尖叫。
进来的正是林三。
他平日里干净利落的短打上,此刻被划开了数道口子,左臂上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衫。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怀里却死死地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正物事。
“小姐……”林三单膝跪倒在地,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晃了晃,但他还是用尽全力,将怀里的东西举到了苏晚棠面前。“小的……拿回来了。”
苏晚棠快步上前,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指尖触碰到林三冰冷的手臂,那黏腻温热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缩。
“谁干的?”赵恒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
他已经站到了林三面前,身上那股属于储君的威压,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变得沉重。
“不知道。”林三喘着粗气,“小的按小姐的吩咐,从汇通号的后门拿了东西。刚出巷子,就被人堵了。不是官府的人,招招都要命。”
他咧开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想抢东西,小的……没让他们得手。”
苏晚棠没有说话,她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迅速解开。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账册,封面是黑色的硬皮,没有任何标识。
她又看向林三的伤口,那伤口平整,显然是利刃所为。
这不是寻常地痞流氓的手段。
“传太医!”赵恒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他看着林三身上的血,又看看苏晚棠手里的账册,有什么东西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禁足在府的皇姑母,竟敢在他的太子府眼皮子底下,动刀子伤人。
这已经不是警告,是宣战。
苏嬷MB已经哭着去拿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手忙脚乱地想为林三先止血。
苏晚棠却将那本账册,放在了赵恒面前的书案上。
“啪。”
一声轻响,却仿佛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翻开了账册。
里面记录的,远不止是军粮款项的去向。
每一笔银子,从何处来,经谁的手,送往何处,最终变成了什么。
城西那三千私兵的兵器甲胄购置,军官的姓名籍贯,甚至还有几名朝中二三品大员,与柳家暗中往来的银钱数目。
这不止是一本账,这是一张网。
一张足以将半个朝廷都拖下水的巨网。
赵恒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终于明白,父皇为何只查周记粮行,为何只是将皇姑母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因为这盘棋的下面,牵连着太多的人,动一发,则全身皆动。
父皇要的是稳,而不是一场会动摇国本的大清洗。
“殿下。”苏晚棠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伸出手指,指尖上还沾着一点林三的血,在那本黑色的账册上,轻轻一点。
“这把刀,现在在您手里了。”
赵恒没有去看那本账册,他的视线落在苏晚棠的手指上。
那点猩红,刺眼得很。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外面的太医已经提着药箱匆匆赶到。
在太医为林三处理伤口时,赵恒终于开口。
“这本账册若是呈上去,倒下的人,会比你我想象的都多。”
他的声音沙哑,“朝局会乱。”
“殿下。”苏晚棠抬起脸,直视着他。“他们已经在您的府门口杀人了。您觉得,您退一步,他们就不会乱了吗?”
她逼近一步。
“您想稳,可他们不想。他们只会觉得您软弱可欺,下一次,这刀子,可能就不是冲着我的小厮,而是冲着您来了。”
赵恒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吱作响。
苏晚棠将那本账册,往他面前又推了一寸。
“殿下若不敢接,臣女便自己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云枰阁上下几十条人命,加上我这条贱命,与他们同归于尽,也算值了。”
赵恒猛地抬手,抓住了那本账册。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孤,接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不是不敢,他只是在权衡。
而现在,苏晚棠和林三的血,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拿起那本账册,转身走向内室,那里有一条直通宫城的密道。
“苏晚棠。”走到门口,他停下,没有回头。“看好你的人。从今天起,太子府的血,不会再白流。”
门,被关上了。
苏晚棠缓缓走到林三身边,太医已经为他包扎好了伤口。
少年人失血过多,已经昏睡过去。
苏嬷嬷在一旁,用袖子不停地擦着眼泪。
苏晚棠蹲下身,伸出手,轻轻为林三理了理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可苏嬷嬷却看见,自家小姐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这盘棋,终于见血了。
而执刀的人,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