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血腥气,被窗外透进的冷风吹散了些,却又好像渗进了梁柱里,怎么也去不掉。
太医走后,林三被安置在临近的偏房,苏嬷嬷守在那儿,一夜未敢合眼。
苏晚棠没有去休息。
她就坐在那张棋盘前,看着赵恒离开时那局未完的棋。
她为林三理好额发的手,回到棋盘上时,还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那不是怕。
是怒火烧过后,剩下的灰烬。
天,一点点亮了。
不是寻常那种灰蒙蒙的亮,而是被一夜未化的薄雪映出的,一种惨白的亮。
京城醒了过来,像一头打着喷嚏的巨兽,慵懒而迟钝。
然而,第一道圣旨下来的时候,这头巨兽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卯时三刻,宫门刚开。
一队禁军策马而出,马蹄踏碎长街的寂静,直扑兵部衙门。
兵部尚书王政,刚穿上官服,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府门便被轰然撞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禁军统领当着兵部所有官吏的面,展开了那卷明黄的圣旨。
“兵部尚书王政,玩忽职守,勾结逆党,私通外敌,罪不容诛。着,即刻押赴菜市口,午时问斩。家产充公,家眷流放三千里。钦此。”
没有审问,没有廷议,没有下大理寺。
一道圣旨,从定罪到处决,只给了他不到两个时辰的活路。
王尚书瘫软在地,连句冤枉都喊不出来。
消息传到太子府时,苏嬷嬷正端着一碗参汤进来,听到通报的太监那变了调的声音,手一抖,热汤洒了大半。
“小姐……”
苏晚棠拈着一枚棋子的手,停在半空。
她没有回头。
“王政的夫人,是长公主的亲表妹。”
她将那枚棋子,轻轻按在了棋盘上,堵死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陛下这是在告诉长公主,他什么都清楚。也是在告诉那些人,他什么都敢杀。”
第二道圣旨,紧随其后。
城西大营被京营全面接管,副将以下,凡是名列在那本账册上的军官,共计三十七人,被当场拿下,锁进天牢。
第三道圣旨,发往了宗人府。
柳家全族,因教女无方,管家不严,被夺去爵位,勒令三日内迁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柳婉儿,作为通敌的罪魁,被赐了一杯毒酒,尸身不许入祖坟。
一道道圣旨,像一把把锋利的刀,从紫宸殿飞出,精准地扎进了京城盘根错节的权贵肌理之中。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狠得让人不敢喘息。
长公主府。
赵蕴听着外面一道道传进来的消息,猛地将手边的一只甜白釉茶盏摔在地上。
“疯了!皇兄他疯了!”
她禁足在府,却好像被关在了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笼里。
王政是她的人,是她安插在兵部最重要的棋子。
现在,这颗棋子被皇帝连根拔起,还当着全京城的面,用最屈辱的方式斩首示众。
这不是惩罚,这是羞辱。
是皇帝在抽她的脸,也是在警告所有和她站在一起的人。
“去!快去告诉他们,都安分点!谁也别乱动!”赵蕴对着心腹嬷嬷嘶吼,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惊惶。
她怕了。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个看似温和宽厚的皇兄,当他真正亮出獠牙时,是何等的冷酷无情。
太子府的书房里,苏晚棠已经站到了窗边。
她看着外面那片惨白的天光。
“陛下斩了王政,是为了立威。”
“查抄城西大营,是为了收权。”
“处置柳家,是为了给北境一个交代,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三道圣旨,看似雷霆万钧,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真正的核心。他只砍掉了枝叶,却没敢动主干。”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盘棋,皇帝亲自下场,杀伐果断,却又留了余地。
他要的是震慑,而不是一场会让朝堂崩塌的大清洗。
就在这时,偏房里传来林三一声压抑的痛呼。
苏晚棠立刻转身,快步走了过去。
林三醒了,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满头是汗。
“小姐……”他看到苏晚棠,有些慌乱。
“躺好。”苏晚棠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不容置喙。
她接过苏嬷嬷手里的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林三嘴边。
林三受宠若惊,挣扎着想自己来。
“喝了它。”苏晚棠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林三不敢再动,乖乖地将药喝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却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
苏晚棠喂完药,将碗递给苏嬷嬷,又替林三掖了掖被角。
“好好养伤,云枰阁的算盘,还等着你回去擦。”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小姐!”林三忽然叫住了她。
“王尚书的儿子,王小公爷,刚才在外面……想闯进来。”
苏晚棠的脚步停住了。
“他带了十几个家丁,说……说是您害死了他父亲,要您偿命。”林三的脸上涌起一股怒气,“被太子府的侍卫拦下了,现在还在府门外叫骂。”
苏晚-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冷笑。
她就料到会这样。
皇帝的刀,砍下了别人的脑袋,溅出的血,却会引来更多的饿狼。
这些人不敢恨皇帝,便只能将所有的仇恨,都对准她这个看似最弱的导火索。
她正要开口,书房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赵恒回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蟠龙袍,只是袍角沾了些许晨露。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疲惫,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比他发怒时更让人心悸。
“他不敢进来。”赵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是对林三说的,也是对她说的。
他走到苏晚棠面前。
“父皇,让你选。”
苏晚棠转过身,迎上他的视线。
“选什么?”
“柳家倒了,王政死了,京城里空出了许多位置,也多出了许多无主的产业。”赵恒看着她,“父皇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柳家在京城所有的铺子,或是,一个官身。”
苏晚棠的心猛地一跳。
她要铺子,是求财,是商贾之道。
给她官身,却是许她入仕,是真正踏入这权力的棋局。
这是一个奖赏,更是一个试探。
“殿下觉得,臣女该选什么?”
赵恒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她面前。
那是一块令牌。
不是兵符,也不是印章。
通体乌黑,上面用银线刻着两个字。
“皇城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