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晨钟破晓,沉闷悠长,震碎了拂晓前最后一点粘稠的墨色。钟声在莽莽苍苍的云岚山脉间回荡,惊起几群寒鸦,扑棱棱地飞向更高处灰白的天空。外门大演武场,这头由坚硬如铁的整块青罡岩铺就的庞然巨兽,正从一夜的沉寂中缓缓苏醒。

演武场四周高耸的观礼台上,人影幢幢,渐次密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绷紧的弦音。新入门的弟子们脸上混杂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与难以掩饰的忐忑,眼神在巨大的场地和周围那些气息明显更为沉稳的老弟子之间来回逡巡。而那些经历过数次小比甚至大比的老手们,则大多面色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无声地扫视着潜在的对手,估算着彼此的实力差距。偶尔目光交汇,空气中便会迸射出短暂而冰冷的火花,旋即又各自移开。

“这就是小比了……”一个圆脸的新弟子低声喃喃,攥紧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他旁边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细长旧疤的师兄闻言,嗤笑一声,带着过来人的倨傲:“小场面罢了,真到了大比,那才叫神仙打架,这点阵仗,算个鸟!”话虽如此,他那双习惯性眯起的眼睛,却像刀子一样刮过人群,显然并未真正放松。

演武场正前方的主看台最为肃穆。几位身着深青色外门长老服饰的身影已然端坐其上。他们神色平淡,目光低垂,仿佛下方涌动的人潮与喧嚣只是拂过山岩的微风,激不起半分波澜。然而,那股自然而然弥散开来的沉凝威压,却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靠近这片区域的弟子心头,令喧嚣声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那是属于力量阶层的天然壁垒。

林衍站在靠近边缘的位置,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外门弟子青衫,在周围那些或华丽、或崭新、甚至隐隐有灵光流转的服饰映衬下,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他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唯有细看,才能发觉他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并非空洞,而是像幽深的古井,正清晰地映照着整个演武场的轮廓,包括那些长老们看似随意却隐含审视的目光。他在观察,在捕捉空气中流淌的每一丝细微气息的流动。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涟漪。几个气息彪悍、神情倨傲的弟子簇拥着一个身影,分开人群,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所过之处,那些普通弟子纷纷下意识地向两侧避让,脸上露出混杂着敬畏与厌恶的复杂神情。

核心处那人,正是赵峥。

他身着一袭墨玉色的劲装,裁剪极为合身,衣料在清晨微光下流淌着内敛而昂贵的暗泽,衣领袖口处用银线精细地绣着繁复的云纹,隐隐构成一个古老家族的徽记轮廓。这身行头本身,就无声地宣告着他与周围环境的巨大差异。赵峥步伐沉稳,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深入骨髓的矜傲。他的目光如冰锥,锐利而阴冷,穿透人群,精准地钉在了边缘处的林衍身上。

林衍瞬间感觉到了这束目光的锁定,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他抬起头,视线平静地迎了上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赵峥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仿佛毒蛇露出了噬人的信子。那笑容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掌控感,以及一种即将亲手碾碎对手的残忍快意。他甚至抬起右手,极其缓慢而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动作里带着一种施虐前的从容。

林衍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的深潭,不起波澜。他淡淡地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眼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拂过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这份近乎漠然的平静,落在赵峥眼中,却如同无声的挑衅,令他眼底的阴鸷更深了一层。

“肃静!”

一声蕴含着浑厚灵力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演武场上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骚动。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古拙的长老自主看台中央站起。他须发皆白,目光却锐利如电,扫视全场,无人敢与之对视。正是外门执法长老之一,以铁面无私著称的严正长老。

“时辰已到!”严长老声音洪亮,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外门小比,即刻开始!首轮对阵,以抽签为定!签筒在此,由老夫亲掌!”

随着他的话语,一名执事弟子恭敬地捧上一个古朴沉重的签筒。这签筒由一整段色泽深紫、纹理细密的雷击木雕琢而成,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玄奥纹路,隐隐有细微的银色电芒在纹路深处流转闪烁。一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从签筒上弥漫开来,带着一丝雷霆的毁灭气韵,令人心神凛然。签筒内,数百枚同样材质、仅露出半截的玉签静静竖立,每一枚玉签都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灵光。

“此乃‘紫霄签筒’,内蕴雷纹,隔绝灵识,绝无外力可扰签运!尔等依次上前,抽取命签,签上自有编号,同号者,即为首轮对手!”严长老声若洪钟,话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如炬,再次扫过全场,带着无声的警告。

抽签仪式正式开始。执事弟子按着事先排好的名册顺序,高声唱名。被叫到的弟子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依次走到严长老面前,带着或紧张、或激动、或强作镇定的神情,从紫霄签筒中抽出一枚玉签。签筒表面那细微的雷光在指尖触碰时偶尔会轻微跳跃一下,带来一丝酥麻感,更添几分神圣与不可预测的意味。

“甲字十七号!”

“丙字九号!”

“乙字二十三号!”

唱签弟子的声音在肃静的演武场上回荡,每一次报号,都牵动着台下无数弟子的心弦。有人抽到实力明显不如自己的对手,脸上顿时露出轻松的笑容;有人则抽到了赫赫有名的强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黯淡下去。气氛随着一个个名字和号码的报出而起伏不定。

“赵峥!”唱名弟子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赵峥嘴角噙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分开人群,步履从容地走上前去。他经过林衍身边时,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带着冰冷的嘲弄扫过林衍的脸庞,随即恢复如常,径直走向签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这位赵家嫡系子弟,本身实力在外门就属顶尖,加之背景深厚,早已是此次小比夺魁的热门人选。他抽到的对手,几乎可以提前宣告淘汰的命运。

赵峥伸出手,姿态随意地探入那流转着细微雷芒的紫霄签筒中。他的动作看起来与其他弟子并无二致。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筒内玉签的刹那——

林衍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那远超同阶修士的敏锐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波动!那波动并非来自威严的严长老,也非来自那蕴含雷霆之威的签筒本身,而是源自赵峥那只探入签筒的右手!更确切地说,是他右手食指上佩戴的一枚毫不起眼的玄铁指环!指环表面在签筒内雷光的掩映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符文一闪而逝。那波动微弱得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尘埃,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扭曲既定轨迹的奇异力量,瞬间缠绕上筒中的某一枚玉签,与其本身的气息巧妙地融合、掩盖,随即消散无踪。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若非林衍的精神力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加上他对能量异常波动的特殊敏感,几乎不可能被察觉!

赵峥的手指在签筒内极其自然地停留了一瞬,仿佛只是在感受那雷击木的温润触感。随即,他抽出一枚玉签,看也不看,直接递给了旁边的唱签执事。

执事接过玉签,朗声唱道:“赵峥——丁字三号!”

声音落下,赵峥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仿佛抽到什么都无所谓。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好整以暇地侧过身,带着一种猎手欣赏猎物落入陷阱前的优雅姿态,目光再次投向人群边缘的林衍,那眼神中的玩味和残忍,几乎不加掩饰。

“下一个,林衍!”唱名弟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演武场上的气氛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凝滞。无数道目光,夹杂着好奇、审视、同情、幸灾乐祸,如同实质般瞬间汇聚到那个穿着朴素青衫的身影上。林衍,这个名字在最近几个月,伴随着“废灵根”、“药园杂役”、“得罪赵家”等标签,在外门底层弟子中悄然流传,虽非尽人皆知,但此刻被点名,依旧引来了大片探究的视线。

林衍神色如常,仿佛那无数道目光只是拂过身体的微风。他迈开脚步,平静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主看台前的签筒。他的步伐稳定,呼吸均匀,与周围许多弟子抽签时或紧张或激动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走到严长老面前,微微颔首示意。严长老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似乎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不知是对林衍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感到一丝意外,还是对即将发生之事了然于心。

林衍伸出手,探入紫霄签筒。雷击木特有的温润中带着一丝微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筒内玉签散发着纯净的灵光。他并未多做停留,随意地拈起一枚,抽了出来。

唱签执事接过林衍递来的玉签,目光落在签文上,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赵峥,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严长老,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带着明显异样和放大的音量,高声唱喏:

“林衍——丁字三号!”

“哗——!”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猛地泼进一瓢冷水,整个演武场瞬间炸开了锅!

“丁字三号?我没听错吧?和赵峥师兄一样?”

“首轮!林衍首轮就对上赵峥师兄了?这……”

“这……这也太倒霉了吧?简直是送死啊!”

“倒霉?哼!我看未必!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紫霄签筒隔绝灵识,可隔绝不了某些人的手段!”有脑子转得快的弟子立刻冷笑出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刺入周围人的耳中。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赵家的事也敢乱嚼舌根!”旁边立刻有人脸色发白地拉扯他。

“完了完了,林衍这下彻底完了……赵师兄上次就放话要废了他,这上了擂台,还不……”

惊呼、质疑、幸灾乐祸的议论声浪汹涌而起,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嘈杂海洋。各种复杂的目光——怜悯、嘲讽、冷漠、看戏的兴奋——如同实质的针芒,密集地刺向场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青衫身影。抽签前那些关于林衍的传闻,此刻仿佛得到了最残酷的印证。

主看台上,几位长老的眉头也几乎同时皱了起来。严长老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猛地刺向旁边负责维持签筒秩序的另一位执事长老。那位长老姓吴,此刻脸色微微发白,额头似乎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严长老那无声却重如山岳的威压注视下,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没敢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片巨大的、充斥着各种情绪的声浪顶端,赵峥动了。

他无视了所有的议论和目光,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和冷酷,一步一步,径直走向林衍。他的靴子踏在冰冷的青罡岩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让周围的喧闹不由自主地再次低了下去。

最终,他在距离林衍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两人身高相仿,此刻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赵峥微微倾身,下巴抬起,以一种绝对的俯视姿态,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的刀锋,一寸寸地刮过林衍平静无波的脸庞。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话语中灌注了精纯的灵力,使得这阴冷狠毒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演武场上残留的嘈杂,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

“废物,没想到吧?”赵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如同猫在玩弄爪下无力挣扎的老鼠,“擂台上,没有药园的泥土给你钻!我会一寸、一寸地捏碎你全身的骨头,亲手废掉你每一条可怜的经脉!让你像条真正的蛆虫一样,永远只能在那片烂泥地里爬!”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饱含着刻骨的恨意和即将施暴的快感。

这番话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无数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他们知道赵峥霸道,知道他睚眦必报,但亲耳听到如此赤裸裸、如此狠毒残忍的当众宣言,还是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击败对手,而是要彻底毁灭一个人未来的修行之路!

主看台上,严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怒意翻涌,周身那股沉凝的气势骤然变得凌厉如刀,仿佛要割裂空气!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身下坚硬的座椅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然而,就在他即将发作的瞬间,旁边另一位面色和善、一直沉默不言的长老却不着痕迹地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严长老的手臂上。那长老微微摇头,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严长老眼中怒意如岩浆般沸腾,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但最终,那即将喷薄而出的雷霆之怒,还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只是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死死盯着场下的赵峥,蕴含着警告,但终究没有出声喝止。

赵峥敏锐地捕捉到了主看台上那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以及严长老最终的选择。这无疑给了他更大的底气。他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那笑容里的恶意和残忍几乎要满溢出来,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林衍,似乎在欣赏猎物临死前最后的恐惧。

然而,他失望了。

在无数道饱含压力、同情、甚至等着看他崩溃的目光聚焦下,在赵峥那毒蛇吐信般的死亡宣告之后,林衍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绝望,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他的脸,像是一块亘古不变的寒冰雕琢而成,又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任何情绪的波澜投入其中,都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在赵峥那充满恶意的逼视下,林衍只是缓缓地抬起了眼皮。那双眼睛,依旧沉静,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星空的寒渊,平静地迎上赵峥那双充满戾气和杀意的眸子。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赵峥那残忍笑容的凝固中,林衍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两个平淡无奇、毫无波澜的字眼,清晰地吐出:

“随你。”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演武场上空。

随你。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就像在回应一个无关紧要的询问。仿佛赵峥那番精心准备的、狠毒至极的威胁,在他眼中,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风,不值一提,更不值得他浪费一丝多余的情绪。

“嘶……”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成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他……他说什么?随你?!”

“吓傻了!绝对是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破罐子破摔了吧?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反而无所谓了?”

“蠢货!死到临头还嘴硬!激怒赵师兄,只会死得更惨!”

“唉,可怜啊……好歹认个输,说不定……”

惊愕、鄙夷、叹息、幸灾乐祸的议论声再次如同潮水般涌起。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林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宣告彻底击垮了心神,以至于连正常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用这种近乎麻木的“随你”来掩饰内心的巨大恐惧和绝望。没有人认为这是镇定,只觉得是崩溃前的死寂。

赵峥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被一股更加汹涌的暴怒所取代!那是一种被彻底轻视、被当成空气的狂怒!他精心准备的威慑,他当众宣告的酷刑,换来的竟然是如此轻飘飘、如此无视的两个字?这比任何咒骂和反抗都更让他感到羞辱!林衍那平静到极点的眼神,此刻在他眼中,成了最恶毒的嘲讽!

“好!好一个‘随你’!”赵峥怒极反笑,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寒刺骨的杀意,“林衍,我记住你这句话了!擂台上,我会让你‘好好享受’的!你最好祈祷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爬下来!”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他狠狠地剜了林衍一眼,那目光如同要将对方生吞活剥,随即猛地一甩袖袍,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戾气,转身大步离去,走向丁字三号擂台的方向。簇拥着他的那几个弟子也立刻跟上,投向林衍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讥讽。

林衍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赵峥的暴怒和威胁,连同周围那些纷杂的议论和目光,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微微垂着眼睑,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

宽大的、洗得发白的袖口轻轻垂落,遮挡了他的手掌。

没有人看见,在那深青色的粗布衣袖之下,林衍右手的食指,正以一种极其细微、近乎本能的方式,在身侧的虚空中,无意识地勾勒着。

指尖划过空气,留下肉眼完全不可见的、极其微弱而玄奥的能量轨迹。那轨迹的起承转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拙与苍茫气息,仿佛在描绘某种源自洪荒、早已失传的法则碎片。每一次勾勒,都极其短暂,一闪即逝,如同心脏搏动间隙的微光,又如同深秋寒潭底偶尔翻起的一个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动作如此自然,如此隐蔽,仿佛只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深入骨髓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留意。只有那指尖残留的、一丝丝微弱到几乎消散的奇异韵律,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抽签仪式还在继续,唱名和报号声再次响起,但在许多人心中,丁字三号擂台的首轮结果,似乎已经提前写好。

林衍最后看了一眼主看台上脸色依旧铁青、却沉默不语的严长老,然后,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转身,迈开脚步,朝着演武场边缘,那标示着“丁字三号”的擂台方向,平静地走去。

他的背影在巨大的演武场和喧嚣的人潮映衬下,显得异常单薄,像是一株随时会被狂风折断的孤草。

然而,在那洗得发白的青色衣衫之下,那在虚空中无声勾勒着古老纹路的手指,却悄然停止了动作,缓缓地、稳稳地握成了拳。

青石铺就的冰冷地面,承载着他稳定如磐石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即将被无数目光点燃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