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坠渊后的第二十六日,晨光熹微,却驱不散流云宗外门弟子心头那层沉甸甸的阴霾。空气里弥漫着灵草特有的、微苦的清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地火的燥热。公共丹房那扇厚重的、由整块阴沉铁木打造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逆着光,脚步平稳地踏了进来。

喧嚣像是被无形的刀刃骤然斩断。丹房内,原本充斥着学徒们低声交谈、药杵捣击、炉火呼呼作响的嘈杂背景音,此刻瞬间凝固。数十道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愕、探究,还有一丝早已习惯的轻蔑,齐刷刷地钉在了门口那个身影上——林衍。

那个坠入万魔渊,被所有长老宣判灵根尽毁、仙路断绝,活着爬回来也只是个沉重包袱的……废柴林衍。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青布袍,袖口和下摆处还残留着难以洗净的泥土痕迹,仿佛深渊的烙印还固执地攀附在他身上。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双颊微微凹陷,但那双眼睛……那不再是坠渊前意气风发的明亮,也非归来后死水般的沉寂。此刻,那眼神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无澜,却又隐隐透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径直穿透那些纷杂的目光,投向丹房深处那张宽大的檀木案桌。

案桌后,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正懒洋洋地斜倚着,手里捧着一个油光锃亮的紫砂小茶壶,壶嘴正对着他的嘴,惬意地啜饮着。花白的头发稀疏地挽成一个道髻,枯瘦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尤其是一双三角眼,浑浊中闪烁着精明与刻薄。这便是掌管外门公共丹房的执事,李魁,人送外号“李老头”。

林衍走到案前,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没有寻常弟子面对执事时的畏缩或谄媚。他从怀里摸出三块下品灵石——那是他仅存的所有积蓄,灵石表面带着他体温的微暖,轻轻放在冰冷的檀木桌面上。

“弟子林衍,申请使用丙字七号丹炉。”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潭,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去,让整个丹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炼制回气丹。”

“噗——”

李老头一口温热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在桌面上。他猛地坐直了身体,那双浑浊的三角眼瞬间瞪圆,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放下茶壶,伸出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谁?你说谁要炼丹?林衍?你?!”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衍,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浓浓的嘲讽,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劣质的赝品。“林衍?那个从万魔渊爬回来的……你?炼丹?哈哈哈哈!”他发出一串干瘪而刺耳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丹房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难听,“你灵根都碎成渣了,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吧?丹田气海怕是比漏勺还破!你拿什么炼丹?靠你那把子凡人的蛮力去砸炉子吗?”

哄笑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丹房各个角落炸开。那些原本还带着点惊疑的学徒们,此刻在李老头毫不留情的奚落下,终于彻底卸下了伪装,肆无忌惮地释放着他们的轻蔑。

“哎哟喂,我没听错吧?林废柴要炼丹?”一个长着马脸的青年笑得前仰后合,扶着旁边一个学徒的肩膀才勉强站稳,“回气丹?哈哈哈!那可是入门级的丹药啊!连这都敢碰?”

“啧啧啧,”旁边一个面容姣好但眼神刻薄的女学徒用团扇掩着嘴,声音却清晰地传出来,“李师叔说得对,他那身板,怕是连丹炉盖子都掀不开吧?别到时候炸了炉,还得连累我们受罚。废柴就该有废柴的自觉,去灵田里刨食才是正经。”

“丙字七号?那可是丹房垫底的炉子!火脉不稳,炉壁薄得像纸,稍微控火不当就得炸!”一个矮胖的学徒摇着头,故作惋惜地叹气,“李师叔,您可得三思啊,这炉子炸了是小事,万一伤着这位‘天才’……咱们流云宗可担不起这损失啊!”

“就是就是!林师弟,听师兄一句劝,”另一个面相老成的学徒语重心长,眼底却满是戏谑,“炼丹不是儿戏,丹火无情,别为了争一口气,把自己最后半条命也搭进去。回气丹虽基础,但也不是你这种……咳咳,能碰的。”

各种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场地中央的林衍。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恶意和等着看笑话的兴奋。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探照灯,想要捕捉他一丝一毫的动摇、羞愤或者退缩。

然而,林衍只是静静地站着。他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挡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那些足以让常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的嘲讽,落在他身上,仿佛只是拂过磐石的微风。他挺拔的脊梁没有一丝弯曲,沉静得像一株扎根于风暴中心的古松。他甚至没有再看李老头那张充满讥诮的脸,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丹房深处那个光线最为昏暗、几乎无人问津的角落。

丙字七号丹炉。它孤零零地蹲在那里,通体呈现出一种黯淡无光的灰褐色,炉壁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和焦黑的印记,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粗暴对待留下的疤痕。炉口边缘甚至有一处细微的豁口,形状不规则,如同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嘴。连接地火阵法的管道也显得比其他炉子细了一圈,接口处能看到明显的修补痕迹,昭示着它的劣质与危险。整个炉子散发着一股被遗弃的、苟延残喘的气息。

林衍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内,轻轻触碰了一下藏在袖袋深处的一块东西。那是一小块冰冷的、不规则的碎片,边缘锋利,触手是死寂般的黑,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它安静地躺着,没有丝毫反应,但只有林衍知道,当他决定走向丹房时,这块来自深渊的碎片,曾有过一刹那极其微弱的搏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李老头被他这份油盐不进的沉默彻底激怒了。刻薄的言语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壶盖都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衍!老夫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就凭你?还想碰丹炉?趁早给我……”

林衍终于抬起了眼。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老头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坚持。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李执事,弟子已按规矩缴纳灵石。外门丹房条例第三条,凡缴纳费用者,无论身份修为,皆可使用空置丹炉。”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丹房里的窃窃私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冷静得让人心悸。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两簇极幽暗的火焰,在无人察觉的深渊里无声燃烧。

李老头后面的话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他张着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林衍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的刁难借口。规矩,就是规矩。他李魁再刻薄,再瞧不起这个废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践踏丹房最基本的铁律。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期,宗门上层对万魔渊的变故讳莫如深,任何一点关于“苛待坠渊弟子”的风声,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李老头枯瘦的手指指着林衍,气得微微发抖,三角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死死盯着林衍,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股怒火像是被强行压进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炉膛,化作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恶意的冷哼。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都像是从肺里咳出来的血块,“你有种!规矩是吧?行!丙字七号!归你了!”他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打翻桌上的茶壶,指向那个角落里的破炉子,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你这个‘天才’,怎么用这破炉子炼出回气丹来!炸炉了,伤着了,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费用不退!”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诅咒意味。

林衍仿佛没听到那恶毒的诅咒,只是微微颔首:“谢李执事。”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些重新高涨起来的、充满恶意的议论和嗤笑声,转身,迈开脚步,径直走向那个被所有人视为不祥之物的丙字七号丹炉。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那破败的丹炉,如同深渊的入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靠近。

“装!继续装!”马脸青年赵虎抱着胳膊,看着林衍的背影,啐了一口,“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李师叔都说了那是炸炉的玩意儿,”刻薄女修柳莺用团扇轻轻扇着风,嘴角挂着恶意的笑,“我看啊,不出半炷香,就得听响儿。咱们躲远点,别被溅一身血。”

“半炷香?柳师妹你太看得起他了!”矮胖学徒王富嘿嘿笑着,“就他那样子,能引动地火就算他烧高香了!我看呐,第一步就得栽在控火上!”

哄笑声、议论声、幸灾乐祸的猜测声,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在丹房里盘旋不去。所有人都默契地稍稍远离了丙字七号炉所在的角落,却又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像等待一场精彩大戏开锣的观众,期待着那个废柴下一秒就出尽洋相,最好是被炸得灰头土脸,彻底沦为笑柄。

林衍在丙字七号炉前站定。炉子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金属锈味和残留药渣的焦糊气息,混合着地火管道里透出的硫磺味,扑面而来。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炉壁上那些斑驳的伤痕和焦黑的印记,目光沉静如水。

他伸出右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手掌缓缓按在了冰冷的炉壁上。就在掌心与炉壁接触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知,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不再是视觉,不再是听觉。一种超越了感官界限的“视野”在他脑海中豁然洞开。粗糙的炉壁在他的感知里被无限放大、分解。他清晰地“看”到了炉壁内部那些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纹,那是无数次冷热交替、灵力冲击留下的内伤隐患;他“触摸”到了地火管道接口处那几处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丝丝缕缕暴躁的火灵力正不安分地从中渗出,如同即将溃堤的蚁穴;他甚至能“嗅”到炉膛深处残留的、无数种失败药渣混合沉淀后形成的、极其驳杂混乱的“气息”,它们像一层污浊的淤泥,顽固地附着在炉壁上。

这就是他坠入深渊、灵根尽毁后,在那片死寂与混乱中,挣扎着带回的唯一“馈赠”——一种对物质最细微层面、近乎本能的感知与理解。如同盲人获得了听声辩位的敏锐,他失去了驾驭灵气的力量,却意外地“触摸”到了构成万物的基石。这感知如此奇异,如此陌生,又如此……清晰得令人心悸。

林衍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硫磺和焦糊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他不再犹豫。左手掐了一个极其生涩、甚至有些笨拙的法诀——这是流云宗最基础的地火引动术,任何一个入门弟子都烂熟于心。他体内那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残存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涌向指尖,试图撬动地火大阵的枢纽。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从炉底的地火口传来。一道细小、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火苗,颤颤巍巍地探出头来,摇曳了几下,随时都可能熄灭。这景象,再次引发了身后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看吧!我就说!”王富得意地低呼,“连引火都这么费劲!废柴就是废柴!”

“这火苗,怕是连只蚂蚁都烤不熟吧?”赵虎嗤笑摇头。

林衍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微弱的火苗和自身奇异的感知中。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法诀,指尖那点微弱的灵力输出,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一丝一毫都不敢有错。终于,那暗红的火苗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弱小,但不再摇曳,开始稳定地舔舐着冰冷的炉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炉膛内壁的温度开始极其缓慢地上升。林衍保持着法诀,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最简单的一步,对他这残破的身体和稀薄的灵力而言,已是极大的负担。但他眼神依旧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工匠,感受着炉壁每一寸温度的变化,感受着那些细微的暗纹在热力下是否会有异动。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和学徒们越来越不耐烦的窃语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林衍终于松开了引火法诀。炉膛的温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处理好的回气丹材料——三株十年份的凝气草,两片风干的玉露花花瓣,一小块纯净的土属性灵石粉末。

他处理药材的动作同样显得生疏而缓慢,完全没有其他炼丹学徒那种行云流水的流畅感。他拿起凝气草,没有像标准丹方要求的那样整株投入,而是用一把普通的银质小刀,极其专注地、近乎笨拙地,切下了草茎末端大约三分之一寸长、颜色最为青翠的一段。

“嗤…他在干嘛?凝气草不是整株入药吗?”柳莺用团扇掩着嘴,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鄙夷,“他是不是连丹方都没背熟?”

“谁知道呢,废物总有废物的搞法。”赵虎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林衍对身后的议论置若罔闻。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那截选好的茎段投入炉中。接着是玉露花的花瓣,他没有使用整片,而是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片揉碎,只取中心那一点点最为柔嫩、颜色最淡的蕊心部分投入。最后是灵石粉末,他没有一次性倒入,而是用手指捻起极少量,如同撒盐般,极其均匀地洒落在炉膛底部。

这一系列违背常规、甚至显得有些琐碎怪异的操作,让丹房里的窃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烈的困惑和……隐隐的不安。这废柴,到底想干什么?

“开什么玩笑!”李老头一直眯着眼盯着这边,此刻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带着惊怒,“林衍!你搞什么名堂?!凝气草取末段?玉露花只取蕊心?灵石粉末如此稀疏?你这根本不是炼丹!你是在糟蹋灵材!暴殄天物!给我停下!立刻停下!”

林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看了暴跳如雷的李老头一眼。那眼神平静依旧,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然后,他转回头,再次掐动了控火的法诀。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那么笨拙,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在拨动某种无形的琴弦。

炉底那原本温顺的暗红色火苗,随着他指尖微弱的灵力牵引,猛地向上窜起一截!颜色瞬间由暗红转为明亮的橘黄!一股明显强猛的热浪骤然从炉口喷涌而出,吹得林衍额前的碎发向后飞扬!

“啊——!”

“他疯了!他真疯了!”

“快跑!要炸了!”

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升温,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丹房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响成一片!那些原本还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学徒们,此刻脸色煞白,如同受惊的兔子,纷纷抱头向后急退,甚至有人慌不择路地撞翻了旁边的药架,瓶瓶罐罐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赵虎和柳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远离丙字七号炉的区域,躲到了其他丹炉后面,只敢探出半个脑袋,惊恐地看着那剧烈震动、仿佛随时要解体爆炸的破旧丹炉。

“混账东西!”李老头更是惊怒交加,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衍破口大骂,“老夫叫你停下!你聋了吗?!你想死别拉着丹房陪葬!丙字七号炉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火力!你这个疯子!蠢货!快停下!来人!把他给我拖出来!”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顶点,就在所有人以为下一秒就要看到炉毁人亡的惨剧时,林衍那双按在控火法诀上的手,十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变幻起来!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残影!他指尖那点微弱得可怜的灵力,此刻却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地火阵法那几处关键的、同时也是最脆弱的节点!

在他那奇异感知的“视野”中,整个丹炉内部的能量流动变得纤毫毕现。丙字七号炉本身的隐患,那些细微的缝隙和暗纹,此刻在狂暴的火力冲击下,本该成为灾难的导火索。然而,林衍的灵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和楔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引导着、分流着、甚至……利用着那些狂暴的火灵力!

暴躁的火流被他强行引导,狠狠地冲刷向炉膛内壁那几处顽固的药渣残留区域!轰!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伴随着黑烟猛地从炉口喷出!但同时,那几处顽固的“污垢”在瞬间被狂暴的高温彻底焚化、剥离!

紧接着,他指尖灵力微动,如同拨动琴弦。一股被巧妙分流的火灵力,精准地撞击在地火管道接口处那几道细微的缝隙上!没有爆炸!那缝隙被这股恰到好处的冲击力猛地“撑”开了一丝!瞬间,更多的地火能量汹涌而入!但那缝隙并未扩大崩裂,反而因为这一瞬间的“释放”,内部积蓄的狂暴压力骤然降低!

而林衍的另一部分心神,则完全沉浸在炉膛内部那三样被他以奇特方式投入的药材上。在他的感知里,凝气草末段那最精纯的草木生机,玉露花蕊心那最柔和的滋养之力,以及均匀分布在炉底的灵石粉末所散逸出的精纯土属性灵气,在狂暴的高温下,并没有像常规丹方那样缓慢融合、君臣佐使各司其位。相反,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常规的猛火瞬间撕裂、打散、逼迫到了炉膛内一个极其狭小的角落!

这角落的温度,在狂暴火力的边缘,反而形成了一个极其短暂而微妙的……相对“低温”区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衍控火的十指猛地一收!如同猛兽收回了利爪!那狂暴的橘黄色火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咽喉,骤然回缩!炉膛内的温度如同悬崖跳水般,从一个令人窒息的巅峰,急速跌落!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嘶鸣声,仿佛从炉膛最深处传来,穿透了火焰的呼啸和炉壁的震动!

这声音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如同雏鸟破壳的第一声清鸣,瞬间压过了丹房内所有的惊呼和怒骂!

那些抱头鼠窜、躲在远处惊魂未定的学徒们,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被一种极度的茫然所取代。那是什么声音?

李老头脸上的暴怒也僵住了,三角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他猛地向前探出身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丙字七号炉的炉口,仿佛想穿透那还在微微震动的炉壁,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柳莺下意识地用力嗅了嗅,想要捕捉空气中除了焦糊味之外的东西。下一秒,她的脸色陡然一变!

一股难以形容的异香,如同初春的第一缕暖风,悄然弥漫开来。

它极其微弱,起初混杂在焦糊味和硫磺味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它又是如此独特,如此霸道。它不似寻常丹香那般或浓郁霸道,或清幽淡雅。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感,如同深山幽谷中凝结的第一滴晨露,又像是冰川深处封存了万载的寒泉,清冽、纯净、直透心脾,仿佛能瞬间涤荡掉肺腑中所有的浊气。

这股奇异的清冽异香,以无可阻挡的姿态,迅速驱散了令人皱眉的焦糊味,压过了地火的硫磺气息,无声无息地浸润了整个丹房的每一个角落。它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直抵灵台深处。

“这……这是什么味道?”王富使劲吸着鼻子,脸上的惊惶被巨大的困惑取代。

“好……好奇怪的香……”柳莺喃喃自语,眼神有些发直,下意识地又往前凑了半步,似乎想离那香气更近些。

赵虎也忘了躲藏,从丹炉后探出整个身子,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依旧在微微震动、炉口却不再喷吐黑烟的丙字七号炉。

李老头脸上的愕然已经转化为一种极其强烈的震动!他握着紫砂茶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死死盯着炉口,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充满了惊疑、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骇然!他浸淫丹道数十年,从未闻过如此奇特的丹香!这绝不是普通回气丹该有的味道!这废柴……到底在炉子里搞出了什么鬼东西?!

丹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炉火燃烧的细微呼呼声,以及那奇异清冽的香气无声流淌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尊破败的丹炉上,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嘲讽,只剩下一种被未知事物攫住心脏的紧张感。

林衍缓缓松开了控火法诀。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甚至微微失去血色,显然刚才那一系列超乎想象的精准操控,对他残破的身体和稀薄的灵力而言,是巨大的透支。但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静静地站在炉前,如同风暴过后唯一的礁石。

炉壁的震动彻底平息下来。那股奇异的清冽香气却愈发浓郁、凝实,如同实质般在空气中流淌。

“开……开炉了?”不知是谁,用干涩的嗓音,低低地问了一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连李老头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紧握茶壶的手心竟沁出了一层冷汗。

林衍伸出手,动作依旧平稳,握住了那沉重炉盖冰冷的手柄。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向上一提!

“嗡——!”

一声低沉而浑厚的嗡鸣,并非来自炉盖,而是仿佛从炉膛深处、从地脉之中发出!炉盖掀开的瞬间,一道柔和却璀璨夺目的金光,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那光芒并非炽烈如日,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与尊贵,如同初生的朝阳,瞬间将整个昏暗的丹房角落映照得纤毫毕现!金光之中,似乎有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金色符文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浓郁到化不开的奇异丹香,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那清冽纯净的气息中,此刻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和温润厚重的底蕴,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每一个吸入这香气的人,都感觉精神猛地一振,连日修炼积累的疲惫仿佛被一扫而空,丹田气海都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渴望的悸动!

金光缓缓收敛,如同潮水退去。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极度的震撼和难以置信,死死地聚焦在炉膛底部。

没有预想中的焦黑废渣,更没有炸炉后的狼藉。

三颗龙眼大小、浑圆无比的丹药,静静地躺在炉底温热的余烬之上。

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乳白色,光洁莹润,没有一丝杂色。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在每一颗丹药那完美无瑕的表面,赫然缠绕着一道清晰无比、如同天然生成的金色纹路!那纹路古朴、玄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道韵,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在丹药温润的光泽映衬下,熠熠生辉!

金纹回气丹?!

整个公共丹房,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刚才还充斥着各种惊呼、嘲讽、怒骂的空间,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夺了声音的真空。学徒们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像是一尊尊拙劣的泥塑木偶——赵虎张大的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柳莺手中的团扇早已掉在地上,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中是彻底的茫然和颠覆认知的惊骇;王富那矮胖的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肥肉僵住,嘴巴无声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三颗躺在破败炉膛底部的金纹丹药,在无声地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令人灵魂悸动的奇异丹香。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骤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声音来自李老头的位置。

他那张刻满了岁月沟壑的老脸,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一片煞白。浑浊的三角眼瞪得滚圆,眼白上布满了骇然的血丝,死死地盯着炉底那三颗丹药,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最颠覆常理的鬼魅之物!他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着,手中那珍若性命的、油光锃亮的紫砂小茶壶,早已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裂的紫砂残片,在他脚边溅开一片狼藉的水渍。但他浑然未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三颗静静躺在破炉底的金纹丹药彻底攫取、撕裂、粉碎!

“金……金纹……”一个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丹……丹纹……回气丹……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