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棵弱苗,在贺霜近乎偏执的照料下,居然没死。它们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在冷宫这片被诅咒的盐碱地上扎下了根,展开了两片小小的、营养不良的叶子。
第一茬收获,是几棵蔫头耷脑的小白菜,还有一小把瘦得像豆芽的韭菜。少得可怜。贺霜没舍得吃。她拖着饿得发飘的身体,把这点东西仔细洗干净,找了个破瓦罐,用捡来的几块石头垒了个简易灶,用偷偷存下的枯枝败叶生了火。
她往瓦罐里倒了点清水,把小白菜和韭菜切碎放进去。没有油,没有盐。水开了,翻滚着几片可怜的绿叶子。一股极其清淡、却又无比真实的蔬菜清香,在冷宫污浊的空气里,固执地弥漫开一小片。
贺霜盯着那罐翻滚的“菜汤”,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饥饿像无数只小爪子,疯狂地挠着她的胃袋。但她最终只是小心地盛出了一小碗,吹了吹,喝了一口。寡淡无味的滚烫热水,带着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植物清甜,滑进喉咙。
剩下的,她分成了两份。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用破布仔细包好。
第二天傍晚,当值的小太监王顺子溜达到冷宫墙根下,一个破石头后面,放着那个用破布包着的瓦罐。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半罐温热的、没有油盐的白菜韭菜汤。汤里可怜兮兮地飘着几片蔫叶。
王顺子愣住了。他看看四周没人,迟疑了一下,端起瓦罐,喝了一口。真难喝!淡得像刷锅水!可那一点点属于新鲜蔬菜的清甜,却是御膳房那些大鱼大肉里没有的。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儿是热的!在这阴冷的鬼地方,一口热汤下肚,那点暖意简直能让人掉眼泪。
他三两口把那半罐寡淡的汤灌了下去,连带着那几片蔫叶子也嚼了。肚子里有了点热乎气,感觉人都精神了些。
他抹抹嘴,把瓦罐放回原处。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自己当值分到的、硬得像石头的半个杂粮窝头,掰了一小半,小心地放在瓦罐旁边。
从此,冷宫西北角那个破石头后面,成了一个小小的、无声的交易点。贺霜隔三差五会放上一点她种出来的东西。有时是几根瘦弱的韭菜,有时是几片小白菜叶子,有时甚至只是小半碗煮熟的、看不出是什么的野菜糊糊。量少得可怜,品质更是惨不忍睹。
而王顺子,或者偶尔路过的、同样在底层挣扎的小宫女、老太监,会留下一点东西作为交换。可能是一小把发霉的陈米,一块粗盐巴,一个烂了一小半的果子,或者几根引火的枯柴。
贺霜靠着这点微薄的交换,艰难地维持着。她不再满足于那一点点菜叶。她开始尝试新的东西。她把交换来的发霉陈米,挑出几粒看起来还能发芽的,泡在水里,居然也生出了嫩黄的芽。她把米芽种下,用加倍的小心伺候着。她甚至从某个老太监换来的烂梨子里,抠出了几粒小小的梨核。
她的“地盘”在极其缓慢地扩大。从墙根那一小块,艰难地向旁边又挪了一尺。每一寸新开垦的土地,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挖掉坚硬板结的盐碱土,换上她一点点沤出来的腐殖土,混合草木灰,再埋入收集来的各种“肥料”。这是一个蚂蚁搬家般浩大而绝望的工程。她的手磨破了,结了厚厚的茧,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