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西北角飘出怪味。一股子腐烂泥土混着什么东西烧焦的糊味,断断续续,飘了三天。这鬼地方除了疯掉的废妃、等死的老太监,还能有什么活物?值夜的小太监王顺子缩着脖子,往那黑黢黢的角落瞅了又瞅,心里发毛。他壮着胆子,捏着鼻子,踩着枯草烂叶往里蹭。
绕过几堵半塌的宫墙,味儿更冲了。借着惨淡月光,他看见墙根下有一小块地,翻得乱七八糟,黑乎乎的。一个瘦得脱了形的人影,正蹲在那儿,用半块破瓦片使劲刮着地面一层黑黯黯的东西,刮下来又小心地堆到旁边。
“谁…谁在那儿?”王顺子嗓子发紧,声音都劈了。
那人影猛地一僵,动作停了。过了好几息,才慢吞吞地转过头。头发枯黄打结,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瘆人。王顺子认出那身破得不成样子的旧宫装,是去年冬天被打进来的那位贺才人。
“贺…贺才人?”王顺子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心,这贺才人怕不是也疯了?“您这…弄什么呢?味儿也太冲了。”
贺才人——贺霜,没吭声。她低头看看自己刮下来的那层焦黑草木灰,又看看旁边几个豁了口的破陶罐,里面是沤得发臭的烂菜叶子、果皮。她指指地上翻过的那一小片地,又指指那些罐子和草木灰。
王顺子眨巴着眼,看了半天,才猛地明白过来,差点跳起来:“您…您要在这冷宫的地上…种东西?用…用这些玩意儿当肥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宫这地,盐碱得厉害,连最贱的野草都长不了几根!这贺才人莫不是真饿疯了,开始异想天开?
贺霜点点头,眼神没什么波动,好像王顺子的大惊小怪才奇怪。她用手把那堆草木灰小心地拢起来,堆在翻过的土上。
王顺子觉得这地方呆久了邪性,赶紧溜了。他回去跟管冷宫的老太监刘公公一说,刘公公嗤之以鼻:“饿疯了,瞎折腾!那地要是能种出东西,老子把头拧下来给她当夜壶!随她去,死了倒省心。”
没人再管冷宫西北角那个飘着怪味的角落。
又过了小半个月。王顺子值夜巡到附近,一阵风过,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不对!不是糊味了!是一种…一种很淡很淡的,湿润泥土被太阳晒过的味道?还有一点点…青草芽的涩味?
他鬼使神差地又摸了过去。
月光下,那块翻过、堆过草木灰和臭肥的烂泥地上,竟然真的冒出了几点极其微弱的绿!稀稀拉拉,细得像头发丝,风一吹就颤巍巍的,好像随时会断气。但那就是活的!
贺霜蹲在边上,正用半个破葫芦瓢,从旁边一个积了雨水的大石臼里,极其小心地舀起一点点水,一滴一滴地,浇在那几根细弱的绿苗根部。动作专注得仿佛在伺候什么稀世珍宝。
王顺子站在阴影里,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真…真活了?
没人知道贺霜怎么弄到的种子。也许是哪个鸟雀带来的,也许是以前哪个被丢进来的疯妃身上掉落的。更没人知道她脑子里那些古怪的沤肥、草木灰改土、精准滴灌的点子打哪儿来。她像是凭空多了一脑子种地的本事。
冷宫的日子就是熬。贺霜的全部精力都耗在那块巴掌大的“试验田”上。她像个最吝啬的守财奴,收集一切能收集的“资源”:宫女倒掉的馊水桶底那点沉淀物,落叶,墙皮上刮下来的白硝,甚至夜里偷偷溜出去,在御膳房后头那个巨大的泔水桶里,忍着恶臭翻找骨头渣子和烂菜帮子。她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用捡来的破罐子烂瓦盆,有的沤着,有的烧成灰,有的直接埋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