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盘下这间深夜食堂时,房东警告:“只做子时到黎明的生意,天一亮必须打烊。”

>“收留的客人,得用‘故事’抵账。”

>开张第一夜,来了个浑身湿透的女人,臂上布满青紫刻痕:“我丈夫总说爱我,可每次醉酒后,那些刻痕就会多一道。”

>第二夜,落魄律师带着泛黄的卷宗:“我输掉的不止官司,还有枉死工人的公道。”

>第三夜,沉默男孩盯着空座位:“我妈说去买糖,五年了,糖纸还在我口袋。”

>后来,那律师在店内重审旧案,亡魂竟从契约中显形作证。

>女人丈夫追来闹事,反被墙壁浮现的刻痕缠住哀嚎。

>当黎明第一缕光刺入时,我发现:

>所有伤痕都化成藤蔓攀上房梁,绽放出散发微光的花。

>原来这店不是我在经营,是那些未了的心愿在经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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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近,城市沉入一种粘稠的黑暗。霓虹熄灭,喧嚣退潮,白日里钢筋水泥的森林此刻只剩下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里浮动着白日余温散尽后的微凉,混合着远处垃圾箱若有似无的酸腐气息。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惨白的光,像巨兽无意间睁开的惺忪睡眼。

巷子深处,一盏孤零零的灯笼亮了起来。

灯笼是旧式的,竹骨蒙着素白的纸,透出的光晕染着薄薄的橘黄,并不如何明亮,堪堪照亮它下方那块小小的木招牌——“渡”。招牌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光滑,墨迹也显得沉静内敛。这光,像是从深海里浮上来的一颗珠子,微弱,却固执地刺破了巷弄的浓黑。

我推开那扇沉重的、没有上漆的厚木门。门轴发出悠长而滞涩的“吱呀——”声,在寂静里传出很远,仿佛推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房东交割钥匙时那张欲言又止、混合着怜悯与一丝不易察觉恐惧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干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串磨得发亮的黄铜钥匙,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空气里看不见的什么:

“后生仔,地方归你了。但有句话,你得刻在心里,当铁律守着。”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这店,只做子时到黎明的生意。鸡叫三遍,天边见了第一丝灰白,哪怕锅里还炖着肉,桌上还温着酒,也得立刻打烊!门板给我上得死死的,一丝缝儿都不能留!明白?”

我点头。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才继续道:“再有,若有客人要留宿……规矩是,不收钱,只收‘故事’。他们得拿一个‘故事’来抵。你听着就好,莫问真假,莫究缘由。天亮,人走,故事留下。” 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转身便融入了巷口的光晕里,脚步快得像是逃离。

店内空间比想象中深。空气里沉淀着旧木头、灰尘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陈年草药又混合着淡淡水腥气的味道。桌椅都是深色的老榆木,厚重、结实,表面覆盖着一层经年累月摩挲出来的温润包浆。一盏同样式样的白纸灯笼悬在柜台后方的房梁上,投下昏黄而界限模糊的光圈。墙壁是粗粝的灰泥墙,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角落的阴影里,似乎能看到一些深浅不一、形状怪异的斑驳痕迹,像是水渍,又像某种模糊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