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柜台后面,是厨房的入口,挂着一副半旧的靛蓝色土布门帘。此刻,帘子后面静悄悄的。

我走到柜台后,指尖拂过冰凉的木面,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这店,这规矩,都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但盘下它的钱,几乎是我在这个城市挣扎多年攒下的全部。一个只在深夜里开张的食肆?收留无处可去的灵魂,用他们的故事换取一夜安眠?荒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像深潭里一个无声的漩涡。

“管他呢。”我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店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 我掀开土布门帘,走进后厨。地方不大,却异常干净,一灶一锅,几个粗陶罐子整齐码放在墙角的木架子上。灶膛里冷着,铁锅里空空荡荡。角落的阴影里,似乎堆放着一些用油纸包裹的、形状模糊的东西,散发着那股奇异草药水腥气的源头。我没有细看,只取了米,舀了清水缸里冰凉的水,开始淘洗。米粒沉入水底,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生机。

水刚烧开,米粒在锅里翻滚出细小的白沫时,门外传来了声音。

不是敲门声。是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缓慢,粘稠,带着一种沉重的湿意,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我心头莫名一紧,放下勺子,擦干手,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厚重的门板。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夏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得近乎嶙峋的轮廓。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水珠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巷子里微弱的光线勾勒着她低垂的头颅和瑟瑟发抖的肩膀。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同样湿漉漉的布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进…进来吧。”我的声音有些干涩,侧身让开。一股浓重的水腥气和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她没说话,只是像一尊被雨水泡透的泥塑,僵硬地挪动脚步,跨过门槛。水渍在她身后蜿蜒,像一道悲伤的足迹。她径直走向离柜台最近的一张桌子,拉开沉重的榆木凳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机械的迟钝。凳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关上店门,将那无边的黑暗和湿冷重新隔绝在外。店内的空气仿佛也因她的到来而沉重了几分,带着水汽的寒意。我拿起一块干净的干布,走到她桌旁,递过去:“擦擦吧。”

她缓慢地抬起头。

灯笼昏黄的光线终于映照出她的脸。那是一张憔悴至极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抖着。但最刺眼的,是她裸露在湿透衣袖外的小臂。

那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新旧交叠的淤青和刻痕。有些是暗沉的紫黑色,边缘泛着黄,显然是旧伤;有些则是新鲜的、透着红的肿胀,甚至能看到破皮的渗血点。这些伤痕形状不一,有些像指印,有些是条状的抽打痕迹,还有一些……是歪歪扭扭的、用锐器刻下的字迹——“贱”、“赔钱货”、“我的”。

它们像丑陋的藤蔓,缠绕在她枯瘦的手臂上,无声地诉说着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