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爱我。”
“他说他离不开我。”
“他说他喝酒是因为在外面太辛苦，压力太大。”
“他说打是亲，骂是爱，他是因为太在乎我，才会生气……”
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冰的湖底艰难地凿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气。
“每一次……每一次他醉醺醺地回来，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就知道，躲不过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上一道细小的裂缝，指甲缝里瞬间渗进了木屑和污垢。
“他会先骂，骂我是废物，骂我花他的钱，骂我让他丢脸……骂我娘家都是穷鬼吸血鬼……骂我生不出儿子……”
“然后……他会摔东西。碗，杯子，椅子……抓到什么摔什么……”
“最后……最后就轮到我了……”
她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身体也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些恐怖的画面正鲜活地在眼前重演。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用脚踹我的肚子……用皮带抽……用烟头烫……”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手臂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有一次……他喝得特别多，拿着水果刀……他说……要在我身上刻上记号……刻上他的所有物……刻上我的‘罪’……”
“他说……‘贱’，是因为我总想跑……”
“他说……‘赔钱货’，是因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让他心疼……”
“他说……‘我的’……刻上这个，我就永远是他的狗……”
她的叙述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破碎的呜咽和倒抽冷气的声音。她猛地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捂住嘴，试图阻止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嚎啕，指缝间溢出的却是更加绝望压抑的悲鸣。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苍白浮肿的脸颊，滴落在布满刻痕的手臂上，浸湿了那些丑陋的烙印。
“我跑过……很多次……” 她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濒死的鱼，“跑回娘家……第二天，他就带着酒气，拿着刀找上门……我爸……我爸被他推倒在地上，头撞破了……我妈吓得跪下来求他……说再也不敢收留我了……”
“邻居……没人敢开门……没人敢管……”
“警察……警察来过一次……他说是家务事……说我没受重伤……说下次注意……就走了……”
“然后……然后他会把我抓回去……打得更狠……他说……要让我记住教训……记住我永远逃不掉……”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是彻底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控诉：
“爱？这就是他说的爱！每一次他说爱我……下一次……下一次我身上的刻痕……就会多一道！！”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得刺破了店内的寂静，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悲愤在粗粝的墙壁间碰撞、回荡。
吼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伏在冰冷的榆木桌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哀泣。那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进人的骨头缝里。
我站在柜台后，手脚冰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空气里弥漫的水腥气和那股若有似无的铁锈味（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了），混合着她绝望的悲鸣，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那些“爱”字后面的刻痕，像一张张无声尖叫的嘴，控诉着人世间最卑劣的暴行和最虚伪的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