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归乡・老宅的镜中影
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晃了六个小时,最后停在古镇入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时,我攥着背包带的手已经浸了汗。风裹着雨丝扑过来,混着股说不清的味道 —— 是天井青苔的腥气,是纸钱燃尽的焦糊味,还有一缕极淡的玫瑰胭脂香,像有人刚从民国的旧画里走出来,擦过我的鼻尖。
“知夏?” 村长的声音从树影里钻出来,他手里捏着串铜钥匙,链环磨得发亮,指节却白得像裹了层霜,“你外婆走得急,头七还没到,老宅子的规矩我帮你守着,可有些事…… 得提前跟你说。” 他往我身后瞟了眼,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只张开的手,“这宅子民国时是家梳妆铺,铺主家的女儿叫阿棠,十七岁那年对着后院那面铜镜梳完头,就用梳齿割了喉咙 —— 打那以后,每到阴雨天,阁楼就有梳头的‘沙沙’声。”
我接过钥匙的瞬间,指尖被链环上的小铜铃划了道细口,血珠刚渗出来,就被村长用拇指按在钥匙孔上,动作快得像怕我躲:“沾点活人气,压一压邪。你外婆走前半个月,天天半夜往阁楼跑,我隔墙听见她跟镜子说话,说‘阿棠,再等等,知夏快回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门楣上的槐树枝别碰,天井的木盆别挪,那是镇东西的 —— 尤其是阁楼那面镜,蒙着白布呢,千万别掀。”
我攥着带血的钥匙往巷子走,雨越下越密,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竟漂着根黑头发,跟着我的脚步往前挪。老宅院在巷子尽头,青灰瓦檐上长着半尺高的杂草,木大门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木头,像结了痂的旧伤。门楣上果然挂着截槐树枝,枝桠歪扭,叶子绿得发黑,枝尖还缠着圈红绳,红绳上系着个指甲盖大的布人,脸用墨点了两点,像两颗没神的眼珠。
推开门的瞬间,“吱呀” 一声响惊飞了门楣上的麻雀,也惊得我心脏缩了缩 —— 门后竟贴着张黄纸符,符上的朱砂画得歪歪扭扭,边角卷了边,中间破了个洞,像被什么东西咬过,洞眼周围还沾着点暗红,不是朱砂,是干了的血。
院子里的天井积着水,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滑溜溜的,踩上去像踩在一层薄冰上。天井中央摆着个半旧的木盆,盆沿裂着道缝,里面盛着清水,水面上漂着三片槐树叶,叶子沉在水里的部分,竟泛着浅灰色,像泡了墨。我绕着木盆走,刚靠近半步,就听见盆里传来 “滴答” 声,不是雨水,是从盆底渗出来的,一滴浅灰色的液体落在水面,没起涟漪,反而让那三片槐树叶慢慢转了个圈,叶尖朝着阁楼的方向。
堂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胭脂香扑过来,呛得我咳嗽。八仙桌上摆着外婆没绣完的鞋垫,红布面上绣了半朵白菊,针还插在布上,线头垂着,像根悬在半空的细蛇。墙上挂着幅外婆年轻时的画像,画里的她穿蓝布衫,手里攥着个梳头匣,可画像的眼睛被人用墨涂了,黑漆漆的两团,我站在桌前看,总觉得那墨团在慢慢扩大,要从画里爬出来。
“先收拾行李吧。” 我咬着牙往卧室走,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 “吱呀 ——” 的闷响,每一步都像有人在楼梯底下托着我的脚,往上推。走到转角时,我突然瞥见楼梯扶手上缠着根黑头发,比普通发丝粗,根部还带着浅褐色的毛囊,像刚从头皮上扯下来的,顺着扶手往下滑,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