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赐的小手没够到姐姐的脸,却忽然顿住了。他歪着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口黑洞洞的枯井口,小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

“姐姐,”他伸出小小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不掺假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井里……有东西哭。”

“呜……呜呜……” 他模仿着,小眉头紧紧皱起。

那稚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扎进招娣的耳膜,也扎破了李葵花喋喋不休的咒骂和张达漠然的烟雾。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葵花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惊恐取代,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尖利的声音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天杀的!小祖宗!胡咧咧什么!那是淹死鬼!要勾魂的!快闭嘴!呸呸呸!”她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冲过来,一把抄起天赐,紧紧箍在怀里,仿佛那口枯井里真会伸出一只湿淋淋的鬼手把她心肝宝贝抓走。她抱着儿子,连退好几步,离那井口远远的,眼神惊恐地扫过那幽深的黑暗,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晦气。

一直沉默的张达也猛地站起身,旱烟杆磕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井,脸上伪装的平静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深藏的恐惧。三年前那个外乡人浮肿发胀的尸体被捞上来的样子,瞬间又浮现在他眼前。

招娣依旧跪在滚烫的石板上,纹丝不动。弟弟那句“有东西哭”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淹死鬼?她心里冷笑。

这井干得连耗子都嫌弃,哪来的水给鬼哭?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越过惊魂未定的爹娘,投向老王头家那扇紧闭的、黑黢黢的院门。

整个张家坳,只有那个会鼓捣些神神叨叨“鲁班术”的老光棍,才会对这种“鬼哭”感兴趣。她可不止一次看见老王头在那井边转悠,眼神闪烁,嘴里念念有词。

一丝极淡的、带着腥气的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贴着滚烫的地面打了个旋儿,卷起几片枯叶,无声地掠过那口枯井幽深的洞口。

夜,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张家坳死寂一片,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有气无力地撕扯着凝重的黑暗。招娣像一截没有呼吸的木头桩子,蜷缩在自家土屋窗根下那丛半人高的、带刺的野酸枣树后面。

她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单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她爹张达震天的鼾声和弟弟天赐偶尔的梦呓,隔着薄薄的土墙,模糊地传出来。她娘李葵花睡前那几声尖刻的唠叨似乎还在空气里飘着。

招娣耐心地等待着。她白天特意在老王头院门外的泥地上留了块带尖棱的石头,此刻,那院门终于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干涩的“吱呀——”,在死寂的夜里却清晰得刺耳。

一个佝偻的黑影,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左右张望片刻,像只偷油的老鼠,贴着墙根的阴影,朝着村西头飞快地溜去。

来了!招娣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一股冰冷的兴奋取代。她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酸枣丛后滑出,借着房屋和篱笆投下的浓重阴影,远远缀在那黑影后面。脚底踩过沙土和碎石,她轻得几乎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