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浣衣局最下等的粗使宫女,冬日双手浸在冰水里搓洗贵妃华服。

管事的姑姑将滚烫药渣泼进我洗衣盆:“贱骨头,也配碰主子的东西?”

无人知晓,我每夜偷学太医院烧毁的禁术残卷。

疫病席卷宫闱,太医们束手无策,连皇帝都染了咳疾。

我跪在丹墀下献上药方,院正暴怒:“宫女行医,秽乱祖制!”

老太监端来鸩酒,我取金针刺他手臂穴位。

“此穴剧痛,大人是否日日发作?”

他手中毒酒砰然坠地,面如死灰。

皇帝倚在龙榻嘶哑开口:

“让她……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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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局的冬天,是钝刀子割肉般的酷刑。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从糊了厚厚棉纸也挡不住缝隙的破窗棂里钻进来,刀子似的刮在脸上、颈子上。巨大的青石板水槽边,围着一圈瑟缩的身影,都是粗使宫女。云苓跪在最角落,面前是一盆浑浊刺骨的冰水,水面甚至漂浮着细小的冰碴。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灰色旧棉袄早已被溅起的水花浸透,沉甸甸地贴在皮肉上,带走最后一点可怜的热气。

盆里浸泡的,是贵妃娘娘新赏下来的缠枝牡丹云锦宫装,华贵得刺眼。云苓冻得青紫发木的双手浸入水中,用力搓揉着那繁复刺绣上沾染的、不知是酒渍还是胭脂的污痕。指尖早已布满冻疮,裂开细小的血口,每一次用力,冰水渗入,都带来钻心的疼和刺骨的麻。

“磨蹭什么!天都擦黑了,娘娘明儿个还要穿呢!” 管事的张姑姑裹着厚实的灰鼠皮袄,揣着手炉,踱步过来,尖利的声音在空旷湿冷的浣衣房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她三角眼一扫,精准地钉在云苓身上,嘴角撇出刻薄的弧度。

张姑姑身后跟着个小太监,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铜壶,壶嘴正袅袅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

“没眼色的东西!”张姑姑啐了一口,劈手夺过小太监手里的铜壶,看也不看,兜头就将里面滚烫、黏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渣,狠狠泼进了云苓面前的洗衣盆里!

“滋啦——!”

滚烫的药渣与冰水猛烈相激,腾起一股带着怪味的热气。滚烫的汁液溅在云苓的手背上、脸上,灼得皮肤瞬间发红。冰水骤然升温,却带着药渣的污浊和刺骨的怪异温热,将她浸泡在里面的双手和那件华贵的宫装一同淹没。药渣糊在云锦细腻的纹路上,褐黄一片,触目惊心。

“贱骨头,也配碰主子的东西?洗!给我洗干净!洗不净,今晚就别想吃饭!” 张姑姑恶毒地笑着,将空壶扔给小太监,扭着腰走了。

周围的宫女们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只有搓洗衣物的单调水声和压抑的抽气声。

云苓低着头,被药汁溅到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她看着盆里那团狼藉,浑浊的热气熏着她的眼。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那双被冻疮和烫伤折磨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在浑浊滚烫的药汁里,却异常稳定地,一点点拨开黏腻的药渣,重新抓住了那件沉重的宫装。

她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那一天。

夜,是云苓唯一喘息的时间。

同屋的宫女早已在冰冷硬板铺上陷入沉沉的疲累睡眠。云苓蜷缩在最靠墙、最避风的角落,用一床薄得像纸的破被将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窗外,巡夜侍卫单调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