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许多年后我见到江河他早已不复年少时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皱纹,深陷的眼睛也像枯井般干涸,我嘲笑他活的像个老头,他表示不屑反而认真掏出了随身的钱包,从夹层中找到一张崭新的照片,照片中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在河岸边踩着水。江河轻蔑的反驳我,这是他的小孙子,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看着那照片中踩水的小孩出神,虽然照片中的孩子年龄尚小,眼神却像极了江河,我的思绪被带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长江滩头那是我与江河的第一次相遇,彼时他还是个少年。

(一)跟斗的故事

1975年暗瓜礁上,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少年赤着脚踩在一条老旧的松木渔船上,他的身后站着四五个上年纪的男人,统统都是穿着汗衫短裤的渔民汉子。在众人的注目下少年利索的褪去了衣裤跃入奔腾的江水中消失不见,不多时从水下钻出站在浪头与长江搏斗,在夕阳的映衬下,他的眼中闪耀着金色的光。

那一年,我二十八岁。为了记录西南的边陲文化来到了素溪村。由于赶上了梅雨时节,数日里都大雨不断,在一次躲避瓢泼的雨水时而借住在一个打鱼为生的人家里,屋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眼神深邃,身材略显矮小,留着坚硬的短发,名叫江石。

交谈中在得知我的出行计划时,夫妇二人感到诧异又激动。面对我的初次到访,男人的妻子炖煮了一锅丰富的鱼汤款待,奶白的鱼汤里块块鲥鱼肉晶莹剔透,新鲜挖掘的竹笋也使得鱼汤增味不少,一杯热汤下肚,使我一扫旅途的饥寒疲惫。谈笑间我好奇问道家中怎么没有孩子。

江石摆摆手说:“有的,我家的瓜娃出了名的闹腾,这儿不晓得在哪个疯耍了,饿了他会下水捞鱼吃的。”

“这种大雨都不回家的么?”我有点惊奇。

“疯批娃,不知道像哪个?”妻子说的时候也尽是一脸无奈,但神色并没有更多的担心。

随后夫妻俩开始诉说起来江边人的苦楚,就像是被困在水中的鱼,永远看不到岸边的花草树木。询问我北方的人是否会过的更加快乐,我不置可否。由于夫妻俩一致认为我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因此话语间隐隐希望我能将他们的孩子带离“江边”。

我望着沿屋檐落下的雨水,听着夫妻二人吐露生活的苦水,我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了“巴山楚水凄凉地”。

晚饭后,江石边抽烟边同我聊天,女主人则收拾碗筷,顺便将剩下的鱼汤倒在了一个空碗里,大概是为贪玩未到家的孩子预留的,我这样想着。

屋外的天已经开始昏暗,是那种在无路灯年代常见的介乎于夜晚和黄昏间的灰色,双眼所及只有灰色中的一个个黑色木门,神秘又恐怖。女主人点起了煤油灯,使屋内充满了暖色调的光芒。外面的雨似乎小一些了,滴答的雨帘中穿透而来了踩水的噼啪声,由远及近快速逼近,身穿短褂背心的少年带着雨水闯入了屋内径直跑向了桌旁,端起温热的鱼汤连吞带吸的灌入了腹内,雨水顺着少年的下巴、手肘滴落在地,男人的妻子带着隐忍愤怒的愠色,放下了想要拍打少年的手掌,兴许是考虑我这个外人在场,转而拿来了毛巾胡乱的在少年头上擦拭,口中同时振振有词:“瓜娃子、宝批龙,啷个娃不晓得回家,就你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