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多谢先生教诲!”我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这扇窄门,终于撬开了一道缝隙!

从那天起,藏书阁东侧那排落满灰尘的架子,成了我隐秘的宝藏。那里大多是些基础的集注、浅显的史论,对真正的科举进阶用处有限,却是我此刻唯一能光明正大接触的书籍来源。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同时利用一切可能的时机,向贾代儒请教一些经过精心筛选、不会暴露我真实水平的问题。老先生对我这“笨拙却勤恳”的庶子,态度也日益和缓,偶尔还会主动问起我的“功课”。

日子依旧在表面的沉寂和暗地里的疯狂汲取中流逝。转眼,便是三年一度的童生试之期。

考篮是彩霞偷偷帮我准备的,一个半旧的藤篮,里面装着几支最普通的毛笔,半块墨,一方粗糙的砚台,还有几个硬邦邦的冷面饽饽。赵姨娘对此嗤之以鼻,骂骂咧咧地断定我去了也是丢人现眼。贾政那边,更是连问都未曾问过一句。府里其他人,或是不知,或是知晓了也只当是庶子又一次不自量力的笑话。

考试那日,天还未亮透。我独自一人,踏着深秋的寒霜,走出贾府那扇沉重的角门。没有送行,没有叮嘱,只有守门小厮打着哈欠投来的、带着一丝嘲弄的懒散目光。

贡院门前已是人山人海。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子弟,裹着粗布衣衫的寒门学子,形形色色,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焦虑和劣质墨汁、汗水的混合气味。

搜检的衙役粗暴地翻检着我的考篮和单薄的衣衫,那冰冷的手触及皮肤,引起一阵本能的颤栗。我低着头,忍受着那鄙夷的目光和毫不客气的推搡,随着人流,被塞进了那个狭窄、低矮、散发着陈年霉味和尿臊气的号舍。

木栅栏在身后哐当一声落下,落锁的声音冰冷刺耳。狭小的空间,仅容一人转身,三面是斑驳脱落的墙皮,一面是粗大的木栅。一张破旧的长条木板权当桌案和座椅,头顶是稀疏的草棚,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

我放下考篮,在冰冷的木板上坐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浑浊的空气。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贾府那令人窒息的压抑。这里,只有我自己。

试卷发下。白纸黑字,带着油墨的清香。我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试题上。题目并不刁钻,考的是《论语》中“君子务本”之义。一个看似寻常,却极能见考生根基和器局的题目。

我提起笔。笔尖蘸饱了墨,悬停在粗糙的试卷上方。这一刻,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算计,都暂时退去。脑海中,前世积累的浩瀚学识、这三年暗无天日的苦读研磨、对《四书》义理的深刻剖析、对时政利弊的洞见……如同奔涌的地下暗河,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没有刻意模仿贾环的笨拙刻板。笔走如风,字字珠玑!开篇破题,直指“本”乃仁心德性,治国安邦之根基,立意高远,气势沛然。承题、起讲,层层递进,援引经史,剖析时弊,逻辑严密如铁索连环,文辞却清通雅正,力透纸背!中段几个排比反问,如惊涛拍岸,振聋发聩,将“舍本逐末”之害揭露无遗。收束处,更以“本立则道生,德彰则业成”作结,呼应开篇,余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