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后,他开口了。那句话,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我指尖最后一丝暖意。

“你的骨头,”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我,“卖吗?”

嗡——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耳膜内尖锐的蜂鸣。我僵在原地,握着刻刀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白,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空气里弥漫的松节油和骨粉味道,忽然变得格外刺鼻,带着一种腐朽的甜腻,直冲头顶。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带着冰冷的恐惧。

他看着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句惊悚的话只是询问一件寻常物品的价格。他微微侧身,视线越过我僵硬的肩膀,投向工作台后方靠墙的展示架。

那里陈列着我几年来的心血——剔透如冰晶的鸟类翼骨,盘绕出生命韧性的蛇椎,模仿树瘤纹理的鹿角根雕……它们在冷白的灯光下,沉默地诉说着死亡转化后的另一种永恒。

“这些,”他的手指随意地朝展示架方向点了点,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的掌控感,“我都要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音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莫名的惊悸。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那些耗费了无数个日夜、倾注了所有情感的作品。它们是我在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回声,是我对抗虚无的堡垒。而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满脚泥泞的男人,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掠夺者,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要将它们全部掳走。

他向前一步,逼近工作台。那股混杂着昂贵古龙水、冷冽雨气和泥土腥味的陌生气息,强势地侵入我的呼吸范围。他离得太近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深灰色西装袖口处手工缝制的精致纽扣,看到他腕骨凸起的轮廓,以及那只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的目标,不是我手中的刻刀,也不是工作台上的狐狸头骨。

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径直探向我的后背。

我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架上,几把锉刀叮当作响地跌落。可他的动作更快,更精准。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棉质衬衫,像一条滑腻的蛇,沿着我的脊椎沟壑,自下而上,缓慢而清晰地划了上去。

每一节椎骨的突起,都在他指尖的按压下无所遁形。那触感冰冷、坚硬,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审视意味。他微眯着眼,似乎在丈量,在评估,在脑海中勾勒着什么。

“很漂亮的骨相,”他开口,声音低沉,离我的耳朵极近,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片战栗,“流畅,匀称,带着一种…天然的韧性。”他的指尖停在我后颈下方第七节颈椎的棘突上,用力按了按,那力道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探究,仿佛在测试某种材料的承重极限。“特别是这里,天生的弧度,适合做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的支撑点。”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屈辱、恐惧、还有一种被当成砧板上肉块般的冰冷感,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的嘴唇无声地颤抖着,想后退,想推开他,想尖叫,可身体像是被冻在了原地,僵硬得动弹不得。只有那只握着刻刀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