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梅..."周振山的声音突然轻得像豆渣落进水里。他伸手想碰我耳朵,半路又缩回去,在裤缝上擦了擦。

刘婶在院里尖叫:「要死啊!豆腐都洒了!」

我弯腰去捡摔碎的豆腐,碎渣从指缝漏下去。周振山突然蹲下来,铁拐杖压住我裙角。"不是因为她。"他捡起块完整的豆腐放回我手里,"是因为你会修石磨。"

豆腐在他掌心颤巍巍地晃。我想起昨夜他冒雨来换的轴心,铸铁的,比花岗岩耐磨。

小满把照片塞进我围裙口袋:「周叔叔刚才说,要教我用机床做豆腐模子。」

周振山耳朵尖红了。他摸出个铁皮盒子递给我,里头躺着对银耳钉,坠着两粒小小的黄豆。

"自己车的。"他低头拧紧假腿螺丝,"不锈钢的,不怕水。"

刘婶在窗外咳嗽:"那合伙的事..."

我把耳钉按进左耳垂,疼得"嘶"了一声。周振山突然笑了:"你和她不一样。"他指着照片,"她怕疼,打耳洞哭了一宿。"

阳光突然照到灶台上,那盆泡发的豆子已经涨破了皮。

第 4 章

银耳钉坠得耳垂发烫。我对着水缸照了又照,黄豆大小的银豆子晃来晃去,盖不住胎记。

"姐!"小满冲进来时带落一地槐花,"刘婶说今天宜嫁娶!"

我手一抖,耳钉掉进泡豆子的盆里。前夫娶我那天下暴雨,他说晦气,掀了八仙桌。

周振山拄着拐杖进来,裤脚沾着机油。他放下工具箱,掏出个歪歪扭扭的铁环。槐树枝编的,还带着露水。

"遮阳用。"他手指蹭掉片叶子,忽然抬手往我头上戴。

我下意识躲开,花环卡在头发上。槐花擦过胎记,凉丝丝的。小满拍手跳起来:「周叔叔手真巧!」

刘婶的破锣嗓子从院外扎进来:「吉时到——」

没有八仙桌,没有红蜡烛。小满抱来一筐新摘的毛豆,周振山往我手里塞了把扳手。"农机站的规矩。"他耳尖通红,"新人要一起修个东西。"

我摸着扳手上的牙印——和王秀芝照片里工具箱上的一模一样。

"修这个。"周振山从兜里掏出个生锈的铃铛,"卡车后视镜上的。"

铃铛内壁刻着「周+王」。我的手突然抖得拿不住螺丝刀。周振山握住我手腕,带我把铃铛拆开。锈渣扑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崭新的铜芯。

"旧的不去。"他声音轻得像磨豆浆,"新的不来。"

小满突然把毛豆倒进磨盘:「现在要喝交杯豆浆!」

滚烫的陶碗碰在一起。周振山喉结滚动,豆浆顺着下巴往下淌。我伸手去擦,摸到他脖子上凸起的疤。车祸留下的,和王秀芝一起的那场。

他突然抓住我手指,豆浆碗「咣当」砸在磨盘上。

天黑得突然。小满被刘婶拽走时,还往我兜里塞了把槐花。新房是豆腐坊隔出来的,床板下垫着四本农机维修手册。

周振山坐在床沿拆假腿,螺丝拧开的声音像在拆炸弹。我盯着枕头下露出的照片角,王秀芝的笑脸压在被褥褶皱里。

「关灯吗?」他问。

我摇头,左脸迎着灯光。这么多年第一次。

他手指碰到胎记时在发抖,掌心有排老茧。"像..."

"像花瓣。"我替他说完,突然掀开枕头,"这个呢?"

照片上的王秀芝穿着红嫁衣,耳垂空荡荡的。背面钢笔字已经晕开:「爱妻秀芝,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