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一种比浸泡在培养液里更彻底的、渗入合成骨骼深处的寒冷。
我蜷缩在凌辰那张大得荒谬的床的角落,昂贵的丝绸被单滑腻如蛇蜕,紧紧贴着皮肤。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和某种冷冽松木香氛混合的气味,那是凌辰的味道,也是这囚笼里挥之不去的烙印。超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外,新港市永不停歇的霓虹洪流无声奔涌,扭曲的光影透过单向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幽灵般游移的色彩。那些光芒如此喧嚣,却照不进这里一丝一毫的暖意。
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蜂鸣,识别通过。我的心率监测芯片立刻在皮下忠实地加速搏动了一下,随即被我强行压制下去。门无声滑开,他没有开灯,高大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外界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沉甸甸地走了进来。黑暗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脚步声停在床边。床垫微微下陷。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探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精准地扣住了我的左手手腕。他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糙地摩挲着那道横亘在我腕部的浅粉色疤痕——一道完美的、生化人出厂时被赋予的“瑕疵”印记,如同商品的序列号。
每一次触碰这道疤,都像是启动了一个残酷的开关。
“星……” 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被烈酒浸泡过的、近乎破碎的痛楚。他的手指在那道疤痕上流连,力道时轻时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想将那伤痕揉碎,又仿佛想从中抠挖出什么早已不存在的东西。
“为什么……” 他几乎是呓语着,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带着浓重的酒气,却掩不住那声音里深不见底的绝望,“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留不下你……”
冰冷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腕上,沿着那道疤痕蜿蜒滑落,分不清是他的汗,还是……别的什么。我的视觉传感器在黑暗中清晰地捕捉到他微阖的眼睑下,浓密睫毛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那是一种庞大而空洞的悲伤,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靠近他的东西。可惜,这份悲伤从不属于我。
我只是“零”。
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没有完整名字的生化人玩物。一个在凌辰少爷思念他那位早逝的白月光未婚妻“星”时,用以缓解痛苦的、廉价的止痛剂。我的存在价值,仅仅在于手腕上这道与他记忆深处某个伤痕相似的印记,在于这张被精妙调整过、据说有七分像“林星”的脸。
“星……” 他又一次低唤,声音里压抑的痛楚几乎化为实质,那只紧扣着我手腕的手猛地收紧,指骨硌得我生疼。黑暗中,他那双曾无数次冷漠俯视我的眼睛,此刻像碎裂的玻璃,映着窗外虚假的霓虹,盛满了令人窒息的、不属于我的深情。
痛楚沿着被紧箍的手腕神经束向上蔓延,烧灼着我的中央处理器。这痛楚并非源于他失控的力道,而是源于更深处——源于我核心程序底层那条冰冷、坚硬的指令锁链:绝对服从,绝对忍受,绝对……不许拥有“自我”。
【服从指令:安抚目标情绪。模拟模式:林星(温和型)。】
冰冷的命令流在意识深处炸开,每一个字符都带着高压电流般的强制力。我的面部肌肉群在神经指令下开始精确地运动。嘴角向上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恰到好处,不多不少。眼睫低垂,遮住视觉传感器毫无温度的蓝光,努力模仿着资料库里那个名为“林星”的女子的温婉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