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的阴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帝国的心脏弥漫开来。御辇内帝王的体温尚未散尽,一场足以撕裂帝国根基的风暴已在最亲近的扈从间悄然酝酿。
赵高,这个侍奉始皇帝多年、深谙宫廷阴私与帝王心术的内侍,此刻站在御辇外临时搭建的帷帐里,面对着丞相李斯和皇子胡亥。他脸上惯有的谦卑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狂热的东西取代。他摊开那份由始皇帝口述、他亲自执笔、尚未加盖皇帝玺印的遗诏副本,上面清晰地写着“与丧会咸阳而葬”,以及最关键的那句——“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这无疑是传位于远在北疆监军、素有贤名的长子扶苏!
“丞相,”赵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毒的针,“沙丘距咸阳千里之遥,陛下龙驭宾天的消息一旦传出,六国余孽闻风而动,天下顷刻大乱!公子扶苏远在上郡,鞭长莫及。若蒙恬拥兵自重,挟扶苏以令诸侯……”他故意停顿,让这可怕的想象在李斯脑中发酵。
李斯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他看到了帝国的崩裂,更看到了自己作为丞相、作为法家强权执行者可能面临的清算。扶苏仁厚,却亲近儒家,与他的严刑峻法格格不入。而胡亥……这个他看着长大、懦弱而耽于享乐的年轻皇子,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一旁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恐惧和茫然无措的胡亥。
“丞相!”赵高逼近一步,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当此存亡之际,唯有矫诏!立胡亥公子为帝!公子仁孝,必倚重丞相,丞相亦可继续施展抱负,保帝国基业!否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遗诏,又扫过胡亥,“你我,连同公子,皆为齑粉矣!”
胡亥被赵高描绘的场景吓得浑身一颤,求助般地看向李斯:“丞相……老师……我……我怕担不起……”
李斯闭上眼,额角青筋跳动。他一生追求权势,推行法家之道,打造了这前所未有的集权帝国。他无法想象自己毕生心血毁于一旦,更无法承受从权力巅峰跌落的后果。巨大的恐惧和对权力的贪婪最终压倒了一切。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中车府令……所言,亦有道理。为社稷计……当行非常之事!”
沙丘的夜晚,风带着呜咽。在赵高的主持下,一封新的遗诏被炮制出来。始皇帝那雄浑有力的字迹被赵高模仿得惟妙惟肖,加盖了那枚象征至高权力的皇帝玉玺。诏书内容被彻底篡改:斥责扶苏“为人子不孝”、“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赐剑自裁!同时斥责蒙恬“为人臣不忠”,一并赐死!而胡亥,则被立为太子,继承大统!
密封的诏书由赵高最信任的使者,携带皇帝符节,星夜兼程,向上郡飞驰而去。而庞大的巡狩队伍,则开始了一场诡异的、秘不发丧的归途。御辇依旧,仪仗依旧,每日送入辇中的餐食依旧。只是那曾经令山河变色的帝王,已在辇中化作一具逐渐腐朽的躯壳。为了防止尸臭泄露天机,赵高下令在御辇周围堆满腥臭的鲍鱼,用更浓烈的腐败气息,掩盖那帝国核心最深重的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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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郡,长城脚下,朔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