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接到那封加盖着父皇玺印的诏书时,正值黄昏。夕阳如血,染红了连绵的烽燧和苍凉的大地。他展开诏书,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听着使者宣读那冰冷刺骨的斥责和赐死的命令,如遭雷击。
“为人子不孝……士卒多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扎进他仁厚的心房。他想起咸阳宫阙的威严,想起父皇严厉却偶尔流露期许的眼神,想起自己监军北疆,与士卒同甘共苦,督促工程,抵御胡虏……何来“不孝”?何来“多耗”?
蒙恬一把夺过诏书,虎目圆睁,须发戟张:“陛下巡行在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晚也!”他久经沙场,深谙权谋,这突如其来的赐死诏书,字里行间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急迫。
扶苏抬起头,望向咸阳的方向,眼神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年轻而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悲凉。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绝望:“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在他心中,父皇的威严是绝对的,父皇的意志是帝国的天命。这诏书,这玺印,就是父皇不容置疑的裁决。质疑诏书,就是质疑父皇,质疑帝国的根基。他骨子里的仁孝和对父亲权威的绝对敬畏,在这一刻,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命运的祭坛上。
他拒绝了蒙恬的劝阻,拒绝了将士们悲愤的请愿。他转身,步履沉重地走进内室。片刻后,他手持使者带来的那柄象征赐死的青铜剑,走了出来。剑身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扶苏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守护过的土地,看了一眼那些跟随他、敬重他的将士,看了一眼悲愤欲绝的蒙恬。他的目光穿越千山万水,仿佛看到了咸阳宫中那冰冷的帝座,也仿佛看到了沙丘行营那辆散发着鱼腥和死亡气息的御辇。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青铜剑上。这冰冷的金属,承载着帝国的律法,也承载着父皇……或者说,那个以父皇名义发出的、终结他生命的意志。
没有激烈的言辞,没有最后的控诉。只有一声悠长的、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他猛地横剑于颈,用力一拉!
鲜血,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落在北疆粗粝的土地上,如同绽开了一朵巨大而凄艳的死亡之花。他的身体缓缓倒下,手中的青铜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一代仁厚的皇子,帝国曾经可能的未来,就这样被一纸矫诏和内心的枷锁,轻易地扼杀在长城脚下。蒙恬虎目含泪,仰天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长啸,声震四野,却唤不回那逝去的年轻生命。他被剥夺了兵权,囚禁于阳周狱中。不久,在赵高和胡亥的逼迫下,这位威震匈奴的帝国名将,也吞药自尽。帝国的北疆,失去了它最坚固的柱石和最光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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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巡狩队伍终于抵达咸阳,始皇帝早已腐烂发臭的尸身才被匆匆下葬于那座耗尽民力、深藏于骊山腹地的、象征着他永恒权力梦想的巨大陵墓之中。胡亥,这个在赵高一手导演的阴谋中登上帝位的年轻人,在父皇巨大的阴影和赵高无处不在的掌控下,开始了他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