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陈默从陇北偏远农村考入位于锡海市的985名校,成为全村骄傲。

毕业典礼上,他却收到父亲短信:“你妈住院费凑不齐,工作找到了吗?”

女友在朋友圈晒出房产中介的豪宅图:“好想有个家。”

他投了126份简历,面试时被问:“你能接受996吗?”

为了凑房租,他白天面试晚上送外卖。

台风天送餐摔倒时,手机弹出录取通知:“月薪一万二,试用期半年。”

他搬进人才公寓那晚,父亲来电:“你表弟孩子满月,礼金要五千。”

窗外城市灯火辉煌,陈默突然觉得:

自己像一只在滚轮里拼命奔跑的仓鼠,跑得越快,轮子转得越急。

六月的锡海市,空气像一块浸透了温水的厚绒布,沉沉地裹在人身上。震旦大学明德楼前的草坪上,阳光明亮得刺眼,蒸腾起青草被晒蔫的、略带苦涩的清香。学士服的黑色袍角在热风里笨拙地翻飞,帽子上的流苏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汗津津的脸庞,笑容如同被阳光烤化的蜜糖,粘稠而灿烂。快门声此起彼伏,定格住这人生高光时刻的喧腾与喜悦。

陈默站在人群边缘。深蓝色的学士服宽大得有些不合身,衬得他本就单薄的身形更显伶仃。汗水沿着他剃得极短的发茬悄悄滑落,蛰得额角微微发痒。他脸上也挂着笑,只是那笑容像是用胶水勉强粘上去的,空洞地浮在表面,眼神却沉在看不见底的深潭里,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疲惫与茫然。

四年了。从陇北那个贫瘠得只剩下风沙和叹息的小村庄,一头撞进这流光溢彩、呼吸都带着昂贵气息的大都市。他是村里第一个考进锡海名牌大学的娃,是爹娘佝偻的脊背上陡然亮起的一盏灯,是全村人酒桌上啧啧称奇、反复咀嚼的传奇。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陈默爹,那个一辈子在工地上挥汗如雨、脊背早已被生活压弯成一张弓的汉子,破天荒地买了一挂小小的鞭炮,在自家那间低矮土坯房门口噼里啪啦地炸响,硝烟混合着黄土味,呛得人直咳嗽,也呛得陈默娘直抹眼泪——欢喜的泪。

那声音似乎还在陈默耳边回响,震得他胸腔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屏幕边缘已经磨得发白的老旧手机。冰凉的塑料外壳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底那点不祥的预感,手机猛地在他掌心震动起来,突兀而执拗,像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掏出来。屏幕亮起,是父亲发来的短信,字不多,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紧绷的神经:

“默娃,你妈胸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县医院让住院查。钱紧。你工作……有着落没?实在不行,先寄点回来应应急?”

短信末尾那个小小的问号,像一个沉重的秤砣,狠狠坠在陈默的心上。他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爹蹲在医院走廊冰冷的水磨石地上,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手指笨拙地按着手机键盘的样子。爹从不会主动开口要钱,除非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妈的胸口疼是老毛病,可每一次发作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口腔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比刚才不小心嚼到的青草梗还要苦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