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脱下皱巴巴的面试西装,换上那件洗得发硬、颜色不再鲜亮的明黄马甲,陈默便化身成城市毛细血管里奔忙的骑手。电动车的电门拧到底,车轮压过坑洼不平的路面,颠簸感清晰地传遍全身。订单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催促着他从一个坐标点奔向另一个坐标点。写字楼灯火通明的格子间,高档小区门禁森严的岗亭,烟火缭绕的深夜大排档……他像一个闯入者,短暂地接触着城市各个角落的生态,又迅速抽离。
最怕的是送那些高档小区。保安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有时门禁系统故障,他得在冷风里等上十几分钟,一遍遍拨打顾客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不耐烦的“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一次深夜,他将一份热气腾腾的麻辣烫送到一个高档公寓门口。开门的是个穿着真丝睡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她皱着眉,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接过袋子,仿佛那上面沾满了细菌,同时递过来一张五十元钞票:“没零钱,不用找了。”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陈默捏着那张沾着油渍的钞票,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电视综艺节目的笑声,脸上火辣辣的。
身体的疲惫像不断累积的沙砾,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关节。长时间握车把的手腕酸痛僵硬,腰背因为保持骑行的姿势而隐隐作痛。更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紧绷和时间的挤压。他常常在赶往下一个面试的公交车上,抓紧时间啃着冷掉的包子,同时用手机刷着招聘信息。晚上送餐的空档,他得找个能蹭到WiFi的角落,争分夺秒地修改投递出去的简历,回复HR可能突然发来的面试确认信息。睡眠被压缩得支离破碎,只能在送餐途中等红灯的间隙,或者凌晨收工后躺在城中村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时,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黑眼圈像两团浓重的墨迹,顽固地晕染在他的眼睑下方。
林薇的消息越来越少。偶尔发来的问候,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和难以言说的疲惫。
“最近怎么样?工作有进展吗?”她问。
“还在找,有几个在等消息。”陈默回复,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删掉了后面那句“晚上还要去送外卖”。
“嗯,加油。”林薇的回复很快,但干巴巴的,像失去水分的枯叶。
“你呢?”陈默试着问。
“老样子。我妈又打电话了……问我们……”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留下一个令人窒息的省略号。
“……”
沉默在对话框里蔓延。陈默看着那个小小的头像,心里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重而冰凉。他知道林薇承受的压力不比他小。她父母温和但坚定的态度,周围朋友陆续安定的刺激,还有这座城市本身无声的巨大压迫感……都在一点点消磨着她最初的坚持。他们之间,曾经炽热的、关于未来的憧憬,如今只剩下一个沉重而模糊的“家”的概念,横亘在中间,像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生活像一个不断收紧的绞索。父亲的信息倒是来得更加频繁,语气一次比一次焦灼。
“默娃,你妈今天又抽血化验了,医生说可能要做个啥造影,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