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秋,总比别处来得更沉些。
檐角的铜铃被风磨去了大半光泽,荡在半空时,声响嘶哑得像位咳疾缠身的老人。沈落雁蹲在西墙根下,指尖捏着方洗得发白的素帕,正一片一片捡拾着梅树落下来的残瓣。
这株老梅是苑里唯一的活气。枝干虬劲如铁,皴裂的皮上还留着去年寒冬冻出的黑痕,此刻却偏有零星花苞鼓胀着,在料峭的风里抖着细碎的红。落雁将拾起的残瓣拢在帕中,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像三个月前,官差踹开沈府大门时,她也是这样,死死抱着母亲留下的那只妆奁,生怕里面的碎玉簪被碰坏分毫。
“小姐,天凉了,该回屋了。”青禾的声音从月亮门边传来,带着点气喘。她手里捧着件半旧的夹袄,快步穿过积着薄霜的石板路,走到落雁身边便往她身上披,“早上厨房送来的粥都快凉透了,再蹲下去,仔细冻坏了手。”
落雁抬头时,睫毛上沾了点细碎的白,不知是霜还是将落的雪。她笑了笑,眼尾的红痕却比梅瓣更艳:“捡完这最后几片就回。你看这花,开得好好的,落下来多可惜。”
青禾撇撇嘴,往她手心里呵了口热气:“可惜也比人强。它们落了明年还能开,咱们……”话说到一半,被落雁轻轻按住了手。
“别乱说。”落雁的声音很轻,指尖却带着凉意,“父亲说过,守得住心,就挨得过冬天。”
她低头将最后一片花瓣放进帕中,方要起身,鬓边的碎玉簪忽然松了些。那是支羊脂玉簪,簪头本是朵完整的并蒂梅,不知何时断了一半,只剩下孤零零半朵,断口处被摩挲得光滑温润。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当时母亲咳着血,攥着她的手说:“雁儿,玉碎了,人……人要好好的。”
如今玉是碎了,人却活得像这残瓣,风一吹就摇摇晃晃。
落雁抬手将簪子插牢,指腹划过那半朵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青禾的,那脚步声沉稳,带着金属碰撞的轻响,一步一步,像踩在绷紧的弦上,让人心头发紧。
她猛地回头。
只见月洞门外立着个人,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的流云,腰束玉带,玉钩上悬着枚虎形玉佩,在风里轻轻晃着。他身形挺拔如松,墨发用玉冠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眉眼愈发深邃。只是那双眼睛太冷了,像结了冰的湖面,扫过来时,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
是慕容珩。
落雁的呼吸骤然停了半拍,下意识地将捧着花瓣的手往后缩了缩。她认得他,或者说,整个京城没人不认得他。靖安侯慕容珩,二十岁便凭战功封爵,如今手握京畿兵权,是皇帝跟前最得力的干将。更重要的是,他是负责父亲“通敌叛国”案的主审官之一——那个传说中,连亲王见了都要让三分的“冷面阎罗”。
他身后跟着四个带刀侍卫,玄甲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寒光,显然不是寻常访客。
“侯爷。”青禾比落雁先反应过来,慌忙屈膝行礼,声音都在发颤,“不知侯爷驾临,有失远迎……”
慕容珩没看她,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落雁身上。他的视线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裙角,掠过她冻得发红的指尖,最后停在她鬓边那支碎玉簪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