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他就骂自己蠢 —— 明天早八的课,教授点名比闹钟还准。可听筒里传来的细微抽泣声,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比编译报错还让人难受。
"明啊,咱家老槐树开花了..." 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站在三楼都能闻见香,你小时候总爬树摘花,摔下来还笑..."
李默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爷爷家院子里也有棵老槐树,树皮裂开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青筋。后来树被父亲砍了,说 "占地方",砍树那天,爷爷在医院抢救,再也没醒过来。
"我今天去超市,看见酱肘子打折..."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买回来才想起,你不在家了... 没人跟我抢着吃了..."
李默的眼泪砸在键盘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赶紧抽了张纸巾擦,听见老人还在说:"你小时候总嫌我做的咸,可每次都吃一大盘..."
"阿姨," 李默突然开口,"下次少放点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像裂了缝的陶碗里滴下的水珠:"哎,好。"
陈兰开始每天给那个号码打电话。
早上七点刚吃完降压药,她就搬小马扎坐在电话机旁,指腹一遍遍摩挲数字键。听筒里 "嘟 —— 嘟 ——" 的声音,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
"明啊,社区体检说我血压降了,你别总打电话回来,长途贵。"
"明啊,楼下小王的孙子满月了,眉眼像你小时候,就是胖点,你小时候瘦得像豆芽菜。"
"明啊,电视里说你们队评上先进了,妈在荣誉墙找了半天 —— 你是不是又躲后面?小时候拍照就不爱站 C 位。"
李默把手机铃声设成《茉莉花》—— 陈兰说这是张明最喜欢的歌。裤兜一震,他就找借口溜出教室,躲在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听老人絮叨家长里短。
"阿姨,今天算法课我拿了满分。" 他会主动汇报,像完成某种仪式。
"明啊真厉害!随妈,妈年轻时数学总考第一。" 陈兰的声音裹着蜜,比教授的表扬还让人暖。
有次李默感冒了,鼻音重得像堵了棉花。电话那头的陈兰突然急了:"怎么回事?是不是训练淋雨了?跟你说过多少回加衣服..."
"阿姨我没事,就是有点着凉。"
"不行!你等着,妈给你熬姜汤。"
"... 阿姨,我在学校呢。"
"哦... 那你多喝热水,别吃冰的。你小时候感冒非要吃冰棍,我追着你打..."
李默蹲在地上笑出眼泪,阳光斜斜切进走廊,落在背上暖融融的。他想起自己发烧时,父亲只会让助理送药到门口,药盒上贴着便利贴:"按说明书吃"。
"阿姨,我要上课了,晚上打给您。"
"哎,好,路上慢点,别跑... 上课好好听,别跟同学说话。"
挂了电话,李默看着通话记录里的 "张阿姨",手指顿了顿,改成了 "妈"。屏幕光映着他泛红的眼眶,像刚哭过的孩子。
张明的照片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黑色相框擦得锃亮,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消防制服,肩章上的星星闪得晃眼。照片里的日期是 2019 年 3 月 15 日 —— 距离他牺牲,还有三个月零两天。
陈兰每天都会用软布擦相框,擦到玻璃能照出自己的脸才停。她总对着照片说话,说今天白菜多少钱一斤,说王奶奶的猫找到了,说电视里的女主角太傻 —— 其实是想听听儿子的声音,哪怕只有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