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城南诊所的玻璃门总在午后三点准时发响,不是风,是街角花圈店的纸人被吹得撞上来。我叫李力,白大褂第三颗纽扣松了半年,至今没缝——不是懒,是针脚会引血,行当里的忌讳比药典还多。
诊室墙上的血压计滴答响,像二十年前鸳鸯冢里的漏壶。那会儿我刚拜师,跟着师父穿过齐腰深的坟草,腐叶下的石板刻着“喜”字,红漆早就褪成了紫黑。师父掀开石板时,我闻到了胭脂混着尸臭的怪味,那口朱漆棺材里,新娘的凤冠歪斜着,碎珠嵌在眼窝里,指尖攥着的红盖头烂得像蛛网,偏偏那截露出的边角红得刺眼,像是刚浸过血。
“记住了,”师父的烟袋锅在棺沿磕了磕,火星子落进新娘半张的嘴里,“有些东西看着是死的,其实在等个时辰醒过来。”
如今城南乱坟岗被圈成工地,推土机碾过老槐树根那天,九口黑椁从土里翻出来,乌沉沉的棺木上,朱砂写的“镇口”二字渗着血光。我抽屉最底层那张泛黄的图纸,是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边角被虫蛀了个洞,刚好露出九个小圆圈,和工地上的棺阵分毫不差。
“阴椁碰不得,往生门开不得!”师父攥着我手腕时,指甲几乎掐进骨头,他喉管里像卡着痰,“尤其别信……”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眼睛瞪得跟那墓里的新娘一个样。
手机震了震,银行短信提示二十万到账。备注栏写着“定金”,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罗盘,指针在玻璃罩里轻微颤动,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这世道,阳间的钱难挣,阴间的债难还,可最怕的是有人揣着明白,偏要把阴阳两界的规矩撕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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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的消毒水味里总混着点艾草香,那是师父留下的习惯。十四岁那年我爹娘死于瘟疫,镇上的大夫都不敢上门,是师父背着药箱闯进我家,左手拿银针,右手捏符咒,在我爹娘灵前守了三天三夜,直到我烧退了才说:“这孩子八字轻,跟着我吧。”
师父的医馆开在城隍庙后街,前堂诊病,后堂摆着罗盘、桃木剑和各种我叫不出名的法器。他教我望闻问切,也教我看风水辨煞气,说:“医者治人,先生镇魂,都是渡人。”那会儿我总不解,问他为什么给死人看“病”比给活人诊病还上心,他就敲我脑袋:“活人欠的债,死了也得还,不然阴阳都乱了套。”
直到十八岁那年跟着他下鸳鸯冢,我才懂了这话的意思。墓里的新娘本是清末乡绅为镇水患殉葬的童女,心口的双鱼玉佩是地脉阵眼,可不知被谁拔了钉,尸身不腐,怨气聚了百年。师父重新钉入桃木钉时,新娘突然睁开眼,指甲差点划破我喉咙,是师父用自己的血画了符,才镇住她。那晚他喝了半瓶酒,说:“有些债,躲不过去。”
如今我蹲在工地围墙外,晚风卷着纸钱灰扑在脸上,恍惚又看见师父的脸。王婶的炒粉摊收了,铁皮棚子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口倒扣的棺材。她刚才塞给我两个茶叶蛋,说:“三彪那小子是我远房侄子,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这次怕是真惹上脏东西了。”
赵三彪确实是个混不吝的。早年在道上混过,断过三根肋骨,后来跟着城南建筑公司的老板张秃子看工地,仗着身上那点煞气,专干些夜里守坟地、迁老坟的营生。上次他帮人迁坟,挖出个陪葬的金镯子,瞒着主家私吞了,结果回家就天天梦见个老太太掐他脖子,还是来找我要了道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