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卫生所那间低矮的砖房里,头发花白的赤脚医生李伯扒开小树的眼皮看了看,又用听诊器听了听,眉头紧锁:“肺炎!咋才送来?得赶紧送乡卫生院!”他一边麻利地给小树扎上退烧针,一边叹气,“这孩子底子太虚了,得好好养啊老嫂子。”陈阿婆只是死死盯着小树烧得通红的小脸,木然地点头。李伯匆匆写了个纸条:“拿着,找乡卫生院的张大夫,就说我说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钱……不够的话,先记我账上。”
陈阿婆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她背起打了针后昏睡过去的小树,一步一步,重新踏入泥泞。刘老拐竟还等在门外,他默默地把几张皱巴巴、沾着泥土的零钱塞进陈阿婆外衣口袋,钱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旱烟味。“给孩子买点好的。”他瓮声瓮气地说完,不等回应,就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清晨灰蒙蒙的雾气里。陈阿婆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村里人人嫌弃的老光棍,背影竟有些……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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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上。树下,几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围坐一圈,中间的石磨盘上摊着花花绿绿的鞋垫、鞋底、纳了一半的鞋帮子。细密的针脚在她们布满老年斑和厚茧的手指间穿梭,带着一种与衰老身躯不相称的专注和韧劲。
“阿婆,来坐啊!带孙子晒太阳?”说话的是胖胖的王婶,她嗓门洪亮,拍了拍身边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墩。陈阿婆迟疑了一下,还是抱着依旧有些蔫蔫的小树走了过去。小树好奇地看着那些彩线。
“这孩子,真乖相。”赵婆婆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兜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有些融化的水果硬糖,小心翼翼地剥开,递到小树面前。小树怯生生地看看陈阿婆,见她没反对,才伸出小手飞快地接过糖,塞进嘴里,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满足的神色。
陈阿婆僵硬地坐在石墩上,不知该把手脚往哪里放。她下意识地想摸出烟袋,又忍住了。这槐树下弥漫的平和气息,让她感到陌生和一丝无措。她注意到这些老婆子们的手,都和她的一样,骨节粗大变形,布满裂口和老茧,那是长年累月与土地、针线、灶台搏斗留下的勋章。她们谈论着地里的庄稼,咒骂着没良心的儿女,也互相交换着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关于城里子孙的消息,语气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心照不宣的失落。
“阿婆,听说你年轻时手可巧了,绣的花鸟儿能引来真蝴蝶!”王婶一边麻利地飞针走线,一边笑着打趣,“教教我们呗?现在城里人稀罕这个,叫什么……手工艺品!能卖钱!”
陈阿婆心里一突。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碎片——绣绷上怒放的牡丹,针尖下灵动的喜鹊——猛地撞进脑海。她下意识地摇头:“多少年不摸,早忘了,手也僵了。”
“嗨,那有啥!捡起来呗!”赵婆婆接口道,她拿起陈阿婆放在脚边的布袋子,里面装着几块打算给小树打补丁的碎布头,“看这布,多结实!颜色也鲜亮!咱们这些老东西,别的没有,就是有空!凑在一块儿,手上干点活,心里还能松快点,总比在家干熬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