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其他几个老婆子也附和着。她们的目光热切地落在陈阿婆身上,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疏离和嘲讽,只有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和一种朴素的、想要抓住点什么改变现状的渴望。
陈阿婆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又看看怀里含着糖、安静下来的小树。槐树浓密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小树柔软的发顶,也落在那些老婆子们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却依旧努力挺直的脊背上。一丝极其微弱的、久违的热流,在她冰封的心底悄然涌动了一下。她迟疑地伸出手,从赵婆婆手里接过一块靛蓝色的碎布,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却温暖的棉布纹理时,竟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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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婆坐在老槐树虬结的树根上,把一块靛蓝土布绷紧在膝盖上。阳光透过密叶,在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沟壑的手上跳跃。她捏着一根细小的绣花针,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针尖笨拙地刺下,想勾出一片简单的柳叶形状,可那线却像跟她作对似的,不是歪了就是打了结。她烦躁地啧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三十年了,那曾经在指尖流转自如、能绣出满园春色的灵巧,早已被粗糙的劳作和麻木的生活磨蚀殆尽,只剩下一双僵硬不听使唤的老手。
“阿婆,不急,慢点来。”王婶挪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顶针,“先用这个,省力。”她拿起自己绣了一半的鞋垫,指着上面一朵简单的梅花,“你看,就这样,针从底下穿上来,线绕一下,再扎下去,一朵小花瓣就成了。熟了就快了。”王婶的手指也粗短变形,动作却流畅稳定,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磨砺出的从容。
陈阿婆默默戴上顶针,冰凉的金属箍在指根。她学着王婶的样子,屏住呼吸,再次下针。这一次,线头听话地穿过了布料,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点。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点,像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微小奇迹。
“阿婆,看我这个!”小树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献宝似的举起一个用细树枝和枯草胡乱捆扎的东西,勉强能看出是个小人的形状,头上还歪插着一朵黄色的野菊花。他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陈阿婆看着那稚拙的“小草人”,再看看自己手下那不成形的柳叶,心头那点烦躁奇异地消散了。她抬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拂掉小树鼻尖上沾的一点泥巴。孩子温热的皮肤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好看。”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久未使用而生涩的温和。小树立刻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那笑容纯粹得没有一丝阴霾。他把小草人郑重地放在陈阿婆的布堆上,又跑去槐树下捡拾新的枯枝了。
日子就在这老槐树下,在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间,缓慢地流淌过去。陈阿婆的手艺在老婆子们的互相帮衬下,一点点复苏。她开始能绣出像样的花草,甚至尝试着把老槐树的虬枝姿态绣在了枕套上。王婶她们惊喜地传看,啧啧称赞。小树则成了槐树下的“小尾巴”,有时安静地坐在陈阿婆脚边玩草编,有时在老婆婆们的膝头爬来爬去,听她们讲那些古老又荒诞的乡村故事,咯咯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驱散着树下沉积的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