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百年不枯。
“挡了修祠堂的风水!”族长带人抡斧就砍。
树身裂开时,淌出猩红汁液。
当夜,砍树人掌心钻出嫩芽。
“妖树作祟!烧了它!”族老堆柴点火。
火焰窜起三丈高,树冠浮现巨大鬼脸。
“尔等……血肉为壤……”
地底钻出树根缠住全村人脚踝。
我站在树梢,看村民在泥土中生根发芽。
“污吾地脉躯……”
“罚尔等魂锁木身,代代孕此——木瘟!”
日头毒得像烧红的烙铁,悬在瓦蓝的天上,一丝云也没有。黑石村口那株老槐树,蔫头耷脑地杵着,巴掌大的叶子卷了边,蒙着层厚厚的灰土,没精打采。树底下,往日里纳凉扯闲篇的老头老太早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群光屁股娃娃,在滚烫的尘土里追着条瘦骨嶙峋的癞皮狗疯跑,扬起一片呛人的黄烟。
树根旁,歪着一块磨盘大的青石板,早被磨得油光水滑。赵老蔫佝偻着背,坐在石板上,手里攥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躺着几颗干瘪的枣子。他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颤巍巍地捻起一颗,塞进嘴里,没滋没味地嚼着。混浊的老眼,没什么焦点地扫过不远处那株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又滑向村口那条被晒得发白、空荡荡的土路。
“唉……”一声闷闷的叹息,从他干瘪的胸腔里挤出来,混着枣核一起吐到地上。儿子赵栓柱的病,像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城里郎中说,要吊命,得用百年老树的树心做药引,还得是阳面、带生气的。百年老树……黑石村方圆十里,除了村口这株老槐,哪还有第二棵?
可这树……赵老蔫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挣扎。村里人都说,这树有灵性。他小时候听爷爷讲过,闹饥荒那年,树皮都被人剥光了,可这老槐硬是没死,第二年又抽了新芽。后来村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爱来树下磕个头,讨片叶子回去煮水喝。真砍了……会不会遭报应?
“爹!爹!”一个带着哭腔的尖利女声由远及近。赵老蔫的闺女,十七岁的赵小翠,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糊满了泪水和汗水,头发也跑散了,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爹!哥……哥他又吐血了!喘不上气……眼都翻白了!娘……娘哭晕过去了!”
赵老蔫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破碗“啪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干瘪的枣子滚了一地。他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被小翠一把扶住。
“栓柱……栓柱啊!”赵老蔫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反手抓住小翠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走!回家!”
他再顾不上什么报应不报应了!儿子要死了!那是他赵家的独苗!是老赵家传宗接代的根!
赵老蔫像头发了疯的老牛,拖着沉重的步子,几乎是半跑着冲回村西头那间低矮破败的土坯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女人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呛得人直犯恶心。土炕上,赵栓柱蜷缩在薄薄的、打满补丁的破被子里,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蜡黄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黑红色血沫。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破风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揪心的怪响。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低矮黢黑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