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苏晚同学,”他的声音恢复了训练场上的那种穿透力,“下午的训练,你不用参加了。在这里好好休息。”

“是,教官。”我的声音细若蚊蚋。

他不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口令声和脚步声。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老旧吊扇在头顶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

我躺在冰冷的诊疗床上,闭上眼。可感官仿佛被无限放大,脸颊似乎还残留着他迷彩服粗糙的触感,鼻腔里那股混合着汗水和烟草的、难以言喻的气息,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记忆深处。像一种无声的宣告,又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荡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操场上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口令、军姿、踢正步中变得模糊而漫长。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脚底磨出的水泡,在每一次踏步时都钻心地提醒着它的存在。唯有每次队伍前方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像烈日下唯一清晰的坐标。

陆沉永远是严苛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总能精准地捕捉到队列里任何一丝微小的懈怠。他从不咆哮,但那份无声的威严,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压迫感。他的声音不高,却总能穿透操场的嘈杂,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边,带着一种冰凉的金属质感。

“排面!注意排面!第五列,手臂高度低了!”

“脚跟!脚跟抬那么高干什么?想飞吗?”

“眼神!都给我目视前方!地上有钱捡吗?”

然而,每当休息的哨音划破燥热的空气,他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似乎会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松动。他会走到树荫下,拧开军用水壶灌上几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有时,他会靠着树干,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并不立刻点燃,只是习惯性地在指间捻动几下,目光投向操场远处,或者头顶那片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天空,眼神里会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和疏离。那片刻的松弛,让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淡去了一些,显露出一点属于“人”的温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看他一丝不苟地示范动作时绷紧的肩背线条,看他蹙眉纠正队列时眉宇间的专注,甚至看他独自抽烟时那短暂的放空。那晚医务室里浓烈的汗与烟草的气息,连同他怀抱的温度,并未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在心底某个角落悄悄发酵,酿出一种陌生而悸动的酸涩。

有一次练习匍匐前进,我动作稍慢了些,落在后面。手掌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得生疼。正咬着牙努力往前蹭,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陆沉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侧前方,他没有看我,目光平视着前方终点,声音压得很低,清晰地传到我耳中:“苏晚,动作要领错了。重心放低,身体贴着地面,用肘部和膝盖发力,像这样——”

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俯下身,在我前方半米处,利落地做了个标准的示范动作。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力量的美感。然后他迅速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匍匐的队伍,大声道:“都看清楚了?照做!”

只有我知道,那一瞬间短暂的靠近,他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廓擦过。他起身时带起的风里,又隐隐约约裹挟着那股让我心跳失序的汗与烟草的味道。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盖过操场上所有的声音。我赶紧埋下头,把滚烫的脸颊贴在滚烫的地面上,假装全神贯注地练习,手心里却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