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是练习正步走的踢腿定位。阳光毒辣,长时间的悬空让我的右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就在我眼前发黑,身体开始轻微摇晃,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只穿着厚实军靴的脚,悄无声息地从旁边伸过来,轻轻垫在了我悬空的脚后跟下方,稳稳地托住了那份摇摇欲坠的重量。
支撑的力量不大,却异常坚实。我惊愕地侧头,陆沉就站在我左侧后方一步远的位置,他依旧目视前方,仿佛在观察整个排面,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严肃得如同雕塑。仿佛那只伸过来的脚,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可那一点支撑,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疲惫。腿上的颤抖奇迹般地减轻了。我重新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姿势,不敢再看他,只觉得被他军靴托住的那一小块皮肤,隔着薄薄的胶鞋底,也开始隐隐发烫。
这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交集,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无声地侵蚀着我。每一次训练间隙,我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每一次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心跳总会漏跳一拍;每一次他无意间瞥来的目光,即使没有任何温度,也会让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一种隐秘的、带着巨大禁忌感的藤蔓,在我十七岁的心里悄然滋生、缠绕。
然而,这短暂的十四天,终究像指缝里的流沙,握得再紧也留不住。最后一天下午,没有训练,操场上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解脱和离愁别绪的躁动气氛。各班集合,举行简单的结训仪式。校领导在主席台上讲话,声音透过扩音器嗡嗡作响,内容无非是感谢教官的辛勤付出,表扬同学们的刻苦训练云云。
陆沉站在我们连队前方,身姿依旧笔挺如松。阳光落在他深绿色的肩章上,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他微微抬着头,目光平视着主席台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站在那里,却仿佛已经抽离了这片喧闹。他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与我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学生截然不同的、坚硬而遥远的世界。
仪式结束,学生们像出笼的鸟,欢呼着散开。有人冲上去和教官合影,有人围着教官要签名留念,有人拉着教官依依不舍地说着感谢的话。场面热烈而混乱。
我站在人群外围,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本薄薄的书。书脊挺括,封面是藏蓝色的布纹纸,烫着几个简洁的银色德文花体字。海涅诗集。这是我前几天特意跑去市里最大的书店,在外国文学区徘徊了很久才选定的。它不像普通的签名本那么轻浮,又带着一种沉静的文学气息。我想送给他,当作这场短暂相遇的纪念,也当作自己那份无处安放的心绪的一个微小出口。
可看着被学生们热情包围着的陆沉,我像被钉在了原地,勇气一点点流失。他脸上挂着应付式的、极其浅淡的笑容,接过一个又一个递来的笔记本签名,偶尔简短地回应几句。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疏离感,即使在这样喧嚣的场合,也未曾真正消融。
人群终于渐渐散开。夕阳的金辉斜斜地铺满了操场,拉长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陆沉似乎准备离开,他正了正军帽,转身朝着营房的方向迈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