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低沉嗓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带着电流的细微杂音,却依旧有着金属般的冷质:
“是我。陆沉。”
简单的四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我心底掀起滔天巨浪。所有的困倦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我猛地坐直身体,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手机外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陆教官?” 我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嗯。” 他应了一声,依旧是那种简洁到吝啬的语调,“号码,是问你们班长要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本诗集,我看了。很好。谢谢。”
黑暗中,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电话那头他平稳的呼吸声。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近乎恐惧的紧张感交织在一起,让我一时失语。
“早些休息。”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应,说完这句,便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嘟嘟嘟地敲打着我的耳膜。我握着发烫的手机,在黑暗里呆坐了许久,直到屏幕的光彻底熄灭,才慢慢躺回去。胸腔里那颗心,却还在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久久无法平息。
那晚之后,一种隐秘的联系,像暗夜里悄然生长的藤蔓,缠绕上了我的生活。
陆沉的短信,总是在深夜降临。时间毫无规律,有时是晚上十一点,有时是凌晨一点,甚至更晚。内容简短得如同他的为人,毫无温度,也从不涉及任何私人情感。
“训练结束。看到海涅那句‘死亡是凉爽的夜晚’。想起你的书。”
“驻地下雨了。很大。”
“今天拉练。三十公里。脚没事?”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没有表情符号。仿佛只是在对着一个树洞,记录下他生活里某个瞬间的碎片。我像守着一个午夜电台,每晚握着手机,神经质地关注着每一声提示音,在黑暗中等待着那可能到来的、简短的光亮。
回复他,成了我每天最重要也最煎熬的功课。我斟酌每一个字句,反复删改,试图在简短的回复里藏进一点自己的情绪,又怕太过明显。我分享着校园里无关紧要的日常,谈论我读到的书,看到的有趣句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触及他生活核心的话题。
“今天的文学史课讲到了浪漫主义,又想起海涅了。陆教官,你们那边能看到星星吗?”
“学校桂花开了,风一吹,到处都是甜的。你那里呢?”
“读到一句诗:‘我们相爱,像海鸥与波浪,遇合,然后分离。’ 有点伤感。”
他的回复总是隔很久,有时是几小时,有时是第二天清晨。依旧简短,甚至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却总能让我对着手机屏幕,反复咀嚼那寥寥数字背后的含义。
“嗯。星星很亮。”
“闻到过。像。”
“诗是诗,生活是生活。”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十五年的光阴,军营与校园截然不同的世界,还有他那身象征着责任与纪律的军装。我清醒地知道这一切。每一次收到他的短信,狂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惶恐和自我厌弃。我像一个在悬崖边缘跳舞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却无法抗拒那短暂眩晕带来的致命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