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烽火裂锦绣
江南的梅雨季总是黏腻的,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片墨色水痕,苏州府“锦绣阁”的木门被雨打得吱呀作响。陆承煜正坐在窗边绣架前,指尖捻着三股孔雀蓝丝线,在素绢上勾勒江鸥的尾羽。他绣得极慢,针脚细如牛毛,连江鸥翅膀上的羽管纹理都清晰可见。
“哥,你看我新绣的荷包!”十四岁的妹妹陆明溪举着个石榴红荷包跑进来,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对戏水鸳鸯,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少女的鲜活。
陆承煜放下绣绷,接过荷包轻轻摩挲:“明溪的金线用得越来越匀了,再过半年,就能赶上坊里的老师傅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小盒珍珠,“来,把这个缝在鸳鸯眼睛上,更活灵活现。”
兄妹俩正凑在一起摆弄针线,街面上突然传来刺耳的铜锣声,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蛮金打进来了!快跑啊!”
陆承煜心头猛地一沉。蛮金铁骑劫掠江南的消息,半年前就从北方传来,只是苏州府地处腹地,谁也没料到灾祸来得这样快。他一把将明溪推进绣架后的暗格,塞给她半块羊脂玉佩:“拿着这个,等外面没声音了再出来,哥去寻爹娘。”
暗格门刚掩上,院外就响起马蹄声和兵刃碰撞的脆响。陆承煜抓起墙角的砍刀——那是父亲用来劈竹制绷的,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武器。
他刚冲出房门,就见三个头戴皮帽、身着皮甲的蛮金士兵正将母亲按在地上,父亲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柄弯刀。
“放开我娘!”他红着眼冲过去,却被士兵一脚踹倒在地。刀锋架在脖子上的瞬间,他看到母亲挣脱束缚,朝着士兵撞过去:“煜儿快跑!带着绣样跑啊!”
冰冷的刀锋划破皮肤的前一刻,母亲的惨叫声刺穿雨幕。
陆承煜滚到廊柱后,看着母亲被弯刀劈倒,看着士兵们将绣坊里的丝线绸缎扔到院中,点火焚烧。
那团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雕花窗棂,将他二十年来的安稳日子烧得支离破碎。
他死死攥着藏在衣襟里的《山河图》绣样,那是去年刚及冠时父亲交给他的,说“若遇大难,此物或能救江南百姓”。
此刻绣样的锦缎边角被冷汗浸透,贴在胸口像一块烙铁。
混乱中,他看到一个蛮金士兵正用长矛刺向暗格的方向——明溪一定是害怕得哭出了声。
陆承煜抓起桌上的绣花剪,用尽全身力气掷过去,剪刀穿透士兵的咽喉,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
“明溪!”
他撬开暗格,妹妹蜷缩在里面,眼睛瞪得大大的,胸口插着半截断裂的长矛。陆承煜将妹妹抱出来时,她手里还攥着那个没绣完的鸳鸯荷包,金线缠绕着她冰冷的手指。
雨越下越大,浇灭了院中的火焰,却浇不灭陆承煜胸腔里的恨意。
他把爹娘和妹妹的尸体拖到绣架后的地窖,用青砖封死入口。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烧毁的绣坊,梁上“锦绣河山”的匾额只剩“河山”二字,在雨中摇摇欲坠。
三日后,陆承煜混在逃难的人群中,踏上前往京城的路。他身上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怀里藏着染血的《山河图》,指尖还留着丝线的温度——只是那温度,从此要用来缝合破碎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