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开学没多久,班里就添了位新人。陈默被班主任领上讲台时,我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他站在那儿,像个误入陌生丛林的小鹿,厚厚的眼镜片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身形单薄,校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他说话时,那口音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平舌翘舌搅成一团麻:“我叫陈默,沉默的默。”声音不大,却惹得我和同桌林薇在底下埋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笑。倒不是存心要嘲笑,只是那奇特的调子,像在平静的水面丢下颗小石子,漾开的涟漪挠得人忍不住想笑。
他哥哥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人高马大,笑声洪亮,跟讲台上这个文静又口音奇特的弟弟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陈默被安排在我斜后方的位置,每次老师提问到他,那带着明显地域烙印的发音一响起,我和林薇就像被按了开关,默契地低下头,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咬着嘴唇忍笑。那声音有种奇异的魔力,总能在枯燥的课堂里,给我带来一丝隐秘的、小小的乐趣。
月考成绩单像一片沉重的羽毛,飘落在我的课桌上。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串熟悉的数字——数学,鲜红的98分。我的名字,宋晓阳,稳稳占据着第二的位置。然而,排在我上面的那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视线:陈默,100分。
一股不服气瞬间堵在了胸口。那个连话都说不利索、带着奇怪口音的转学生?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看起来有些笨拙的陈默?凭什么?
晚自习的灯光白得晃眼,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我捏着那张布满红叉的数学卷子,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把卷子“啪”地一声拍在陈默的课桌上。动作有点突兀,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
“这题,”我指着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声音刻意拔高了些,带着点挑衅的味道,“老师讲的我没听懂,你…再给我讲讲?”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
陈默明显愣了一下,厚厚的镜片后,那双眼睛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拿起我的卷子。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他低下头,开始讲题。声音压得很低,努力想把每个字都咬清楚:“这个……先要证明这两个三角形……相似(xing)……”那顽固的平舌音,把“相似(xiāng sì)”硬生生掰成了“相似(xing)”,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寂静的水面。
“噗……” 我没忍住,笑声还是从齿缝里溜了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抖动。旁边的林薇也把头埋得更低,发出压抑的“哧哧”声。
陈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有些泛白。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低低地开口,语速更慢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试图规避那些容易“露馅”的字眼,解题思路也因此变得磕磕绊绊,支离破碎。但他没有停,也没有看我,只是固执地盯着卷子上的图形,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时间在笔尖和纸张的摩擦中一点点流逝。不知何时起,我发现自己不再专注于那些扭曲的辅助线,视线被别的东西悄悄牵引。讲题间隙,他偶尔会无意识地抬手,将那缕不听话的卷发撩到耳后,可没过多久,那柔软的发丝又会固执地垂落下来,带着天然的弧度,轻轻扫过他专注的侧脸,甚至拂过摊开的习题册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