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她说,“我屋里还藏着半包,夜里给你送来。”
我摇头,声音哑得像破弦:“杜阎罗盯得紧,你别惹事。”
她忽然凑近,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微微的热。那股热气让我打了个颤,却奇异地觉得暖和。她的眼睛在雪光里极亮,像两颗被冰水淬过的黑曜石。
“我娘说过,雪下得再厚,也有化的时候。”她声音低而稳,“咱们得活下去,活到看她们遭报应。”
我怔住。教坊里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说“咱们”。她却把这两个字说得天经地义,好像我们早已是同一条命。
夜里,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蜷在稻草堆里,冻得牙关打颤。子衿猫一样溜进来,怀里抱着一件旧狐裘——不知是她从家里带的,还是从哪个嬷嬷那儿偷的。她把狐裘裹在我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夹袄。
“我打听过了,”她贴着我耳朵,热气钻进耳廓,“李大人明晚要去西郊别院,教坊得空出几个会唱曲儿的。我托了送饭的小路子,把你名字划掉了,换成了我。”
我一惊,抓住她手腕:“你疯了?李大人什么手段你不知道?”
她笑了笑,梨涡里像盛着碎冰:“我替你去,你欠我一次。”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以后,要么我带你走;走不掉——我就用你的名字,替你活。”
那一瞬,柴房外的风忽然停了。雪光透过破窗纸,照在她脸上,像给她镀了一层冷冷的银。我望着她,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裂开,又悄悄缝合,缝成一道谁也看不见的疤。
后来我才明白,那道疤里埋着的,是日后所有的恩怨与生死。
5 命运转折
腊月初七,雪下了一夜,天亮仍未停。教坊司的朱漆大门被积雪压得吱呀作响,檐下冰棱垂得老长,像一排倒悬的剑。辰时刚过,内廷司礼监副使李公公带着一队锦衣卫踏雪而来,铁靴踩在石阶上,冰渣四溅。嬷嬷们慌得团团转,急急将我们一行清倌人赶至正堂跪迎。
风从廊下灌入,吹得裙裾猎猎。我跪在最后一排,指尖仍缠着昨夜练琴留下的血丝,雪气一激,钻心地疼。李公公展开明黄绢轴,声音尖细却字字如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教坊司清倌人魏氏青衣,温婉恭俭,善度新声,克娴内则。今皇太子北辰年已弱冠,毓德春宫,宜择贤媛以佐中馈。特册魏氏青衣为太子良娣,赐金册金宝,择吉入东宫。钦此!”
话音落地,满堂死寂。雪片扑进门槛,在我睫毛上化成水,不知是惊是冷。嬷嬷们面面相觑,杜阎罗手里的茶盏“咣当”一声跌得粉碎。我抬眼,隔着雪雾看见南宫子衿跪在左前方,背影陡然绷直,像被无形的弓弦勒住。
李公公阖上诏书,含笑俯身:“魏小主,接旨吧。”
我双手举过头顶,雪水顺腕滑进袖口,冰凉刺骨。那一刻,所有视线齐刷刷钉在我身上:或羡、或妒、或恨,如千万根寒针。子衿微微侧头,与我目光一触即分,梨涡里凝着一点极淡的笑,却掩不住眼底碎裂的惊痛。
礼成。锦衣卫鱼贯而出,留下两名内侍与一箱箱赏赐:织金云缎十匹、嵌宝金凤钗一对、羊脂玉同心佩一双……珠光宝气映着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杜阎罗谄笑着扶我起身,指尖掐得我臂上旧疤生疼:“小祖宗哟,可算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