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是够了,就是瘦,”她拍拍我的腰,“贵人喜欢丰润的,今晚先饮一盏‘玉脂羹’。”
那羹呈上来,乳白里浮着几粒枸杞,闻着香甜。我一口喝下,喉咙却瞬间烧起一团火,像有无数细针顺着血脉游走,心跳得擂鼓一般。后来我才知道,里头掺了鹿血与合欢散,专为怯疼怯生的清倌人备的。
接着,我被按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眼尾却被点上猩红的胭脂,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梅。杜阎罗亲手替我描眉,一笔一笔,冷硬的指尖扣着我的下颌,“记住,今晚要讨的是户部李大人。他脾气不好,最爱听《阳关》。曲终之前,你若敢哭,便算砸场子。”
她递来一只鎏金小盒,里头盛着寸许长的细针,“若真忍不住,就咬它。咬碎了舌,也比哭出来强。”
我盯着那根针,指尖发麻。窗外雪声更急了,像无数指甲刮过瓦面。我想起十四岁那夜与子衿挤在柴房,她塞给我的姜糖辛辣的甜;想起舅舅跪在雪里,铁甲覆雪,最后对我说的那句“活着”。
“我能弹《阳春》。”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不会错一个音。”
杜阎罗挑眉,似乎意外我的顺从,随即冷笑:“最好如此。”
子时更鼓响起,两个小厮抬我入暖阁。阁内燃着龙涎香,浓得发苦。李大人已醉,紫棠脸、赤金带,斜倚在榻上,手里转着一只翠玉酒盏。看见我的刹那,他眼里亮了火。
我抱着琵琶,指尖沾着方才偷偷掐破掌心渗出的血,在弦上一划——
“铮——”
音色嘶哑,却意外地稳。
李大人哈哈大笑,招手示意我近前。水红纱衣拂过地面,拖出一条极细的、蜿蜒的血迹,像雪地里一道不肯被掩埋的伤口。
我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心跳上。
这一夜,要么我碎在这里,要么我活下去——
带着所有疼痛,活下去。
4 雪中誓言
教坊司的腊月,冻得人连骨头缝里都结冰。我抱着琵琶蜷在廊下,十个指尖裂着口子,血珠顺着指甲缝往外渗,在弦上凝成一粒粒小冰碴。杜阎罗刚走,余下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今晚李大人若再点你,你若再敢砸场子,明儿就把你扔到后院井里喂冰。”
风卷着雪粒打在眼皮上,我睁不开眼,却听见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绣着折枝梅的粉缎棉靴停在我跟前,靴尖沾了点雪,像梅上未融的霜。我抬头,先看见一截雪白的斗篷下摆,再往上,是南宫子衿的脸。
她与我同岁,身量却比我高半头。斗篷风帽滚了一圈貉子毛,衬得她眉目越发清冷,只左颊一个梨涡,笑起来才显出一点甜。我认得她——上月新进来的“贵人之后”,听说原也是官家千金,家道中落,被叔父卖进来。教坊里人人都传她性子傲,挨打时咬碎银牙也不吭一声。
“你就是魏青衣?”她蹲下来,声音轻得像雪落竹梢。不等我答,她已握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凉,却带着姜糖的辣甜。我下意识缩手,她却把一个小纸包塞进我掌心,“含着,止疼。”
纸包里是一块缺了角的姜糖,混着桂花末,辛辣里透出一点苦。我含在舌底,眼泪一下涌出来,却不敢掉——眼泪会冻成冰,会被人看见,会再招来鞭子。子衿用拇指抹掉我眼角那滴泪,指腹粗粝,带着新伤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