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真不动了。城楼风大,吹得他的发带猎猎作响,拂在我脸上,像一尾黑色的蝶。我偏头,看见他眼底血丝,却仍是笑着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万里江山压在他肩上,而他竟把我放在江山之前。
第十日,他亲手替我栽下一株腊梅。
东宫西南隅有片空地,原是要修箭道的。他挥退了匠人,自己执锹,一铲一铲挖开冻土。我蹲在旁边,捧着手炉,看雪落在他玄青袖口,积了薄薄一层。
“你为何喜欢腊梅?”
“因为它在最冷的时候开,”我答,“像我。”
他便笑了,眼尾弯起细小的褶:“那我便是雪,护着你开。”
说罢,他将整株梅树扶正,覆土,压实,又解下腰间玉佩,埋在树根下。
“等它根扎稳了,你就不会再冷了。”
第三十日,我生辰。
他早早散了朝,命宫人抬进一只巨大的檀木箱。箱盖开启,竟是一整箱烟火。
“东宫禁火,”我惊得去掩他的口,“被御史知道——”
他却握住我的腕子,将我拉到院中。
“今日只有你我,御史都在雪里冻着呢。”
火星迸溅,第一朵烟火冲上天幕,绽成金色牡丹,照得他眼里的光比火还亮。我仰头,雪落在舌尖,竟真是甜的。
“许个愿,”他说,“我帮你实现。”
我闭上眼,双手合十:愿此刻停驻,愿他永如今日。
再睁眼,他正望着我,眸色深得像一池春水。
“许好了?”
我点头。
他便低头吻住我,唇齿间还残留着桂花酒的甘冽。烟火在我们头顶一朵接一朵盛放,像要把整个夜空都烧给一个人看。
第四十五日,我病了。
只是风寒,却来势汹汹,烧得浑身滚烫。他散了朝便守在榻前,亲手煎药,一勺一勺吹凉。药苦,我皱眉不肯喝,他便含一口,渡到我唇边。
“苦也喝,”他低声诱哄,“喝完给你糖。”
我迷迷糊糊地笑:“太子殿下也骗人?”
他便真的变出一颗松子糖,塞进我掌心。糖纸被他的体温捂得微湿,剥开时,糖块已有些化,黏在我指尖。他顺势低头,将那一点甜舔去,舌尖扫过指腹,痒得我蜷起脚趾。
“甜么?”
“甜。”
病中糊涂,我竟把心里话说出来:“萧北辰,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怕。”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掌心贴掌心。
“怕什么?”
“怕梦醒。”
他便笑,声音低而笃定:“那就一辈子不醒。”
第六十日,腊梅开了第一朵花。
他折下那朵小小的黄,别在我鬓边。
“青衣,”他唤我名字,声音轻得像雪落,“等父皇千秋之后,我带你出京,看江南的早樱,看蜀中的竹海,看大漠的落日……”
我倚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更漏里的铜滴。
“好,”我轻声答,“我等你。”
那时的我,以为六十个晨昏便是永恒。
后来才知,永恒原是最锋利的刀,专割人心。
8 宫廷阴谋
腊尽春回,东宫檐角最后一根冰凌在夜里悄然崩裂,“嗒”一声碎成寒星。我却再未听见过雪落声——因为自正月初三起,整座皇城都换上了惨白的灯笼,风从御道吹来,带着苦涩的药香与纸灰味,像一把钝刀,来回刮着万重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