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的叫声,嘶哑地割过铅灰色的天空,像钝刀刮着骨头。诏狱特有的气味——陈旧的血腥、腐肉溃烂的甜腻,还有绝望凝成的阴冷湿气——浓得化不开,沉沉压在顾湛的胸口。
他身上的玄色飞鱼服吸饱了这地底深处的寒意,每一道繁复的蟠龙纹绣都仿佛缠着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坠着。
狱卒佝偻着腰,脸上堆着过分谄媚的笑,引他穿过狭窄、永远不见天日的甬道。两侧铁栏后是蠕动的黑暗,偶尔有断续的呻吟或铁链刮过石壁的刺耳锐响撕破死寂。
顾湛目不斜视,下颌绷紧如刀削的岩石,只有按在腰间绣春刀刀柄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刀刃冰冷的触感透过皮革传来,是他此刻唯一能握紧的、属于“顾千户”而非“顾湛”的东西。
甬道尽头,空气似乎更浑浊了几分。引路的狱卒停下,掏出钥匙,哗啦作响地打开一道沉重的铁门,腥风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狱卒的声音带着一种邀功似的讨好:“千户大人,就是这儿了。沈家那小子,骨头倒是硬,可有什么用?还不是……”后面的话被顾湛一个冰冷的眼风冻在了喉咙里,狱卒脸上的笑僵住,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门内并非正式的刑房,更像一个堆放杂物兼行刑的逼仄角落。几件辨不出原色的刑具散乱丢在地上,墙壁上溅满了深褐色的、层层叠叠的污迹,早已干涸,却仿佛仍在无声地诉说着痛苦。
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人影。单薄的囚衣几乎成了褴褛的布条,勉强挂在嶙峋的骨架上,上面沾满了污秽和暗红的血痂。他低着头,散乱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
最刺目的,是他怀里紧紧抱着半本残破不堪的书。那书页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边缘卷曲发黑,沾满泥污,像一只垂死的蝶,被强行按在污泥里。
少年却用尽全身力气护着它,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抠着残存的封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顾湛的目光在那本破书上停留了一瞬。他认得那封面,是《诗经》。在这人间地狱里,竟还有人死死攥着这东西?
狱卒察言观色,以为顾湛嫌脏,立刻跨前一步,厉声喝道:“贱骨头!还不快滚起来给千户大人磕头!你那破书还抱着作甚?晦气东西!”说着便抬脚要踹向那蜷缩的身体。
“滚出去。”
顾湛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斩断了狱卒的动作和即将出口的呵斥。
狱卒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抖,惊恐地看向顾湛。顾湛没有看他,只盯着角落里的少年,眼神深不见底。狱卒咽了口唾沫,不敢有丝毫违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出了铁门,哐当一声把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来源。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死寂重新弥漫开来,只有少年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如同风中残烛。
顾湛一步步走过去,玄黑的官靴踏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在少年面前蹲下,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角落那点微光完全遮蔽。
“名字。”顾湛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