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稳,稳住,”赵铁手眼瞪得血红,亲自扶着圆木,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倒——,”

坩埚小心翼翼地倾斜。

刹那间——

一道金红、粘稠如蜂蜜的炽热洪流,带着毁天灭地的光热和让人灵魂战栗的咆哮,奔涌而出,

“嗤啦啦——”

刺耳的爆响像万千滚雷炸开,金红的熔流如同天河倒灌,凶猛灌入砂型模具,地面剧震,灼人的气浪夹杂着浓烈的白烟、刺鼻的硫磺味和金属蒸汽,猛地炸开,近处的后生连连后退,眼睛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皮肤灼痛,发出惊呼。

阿铁死咬着嘴唇,顶着热浪强光,看着这毁灭性又无比威严的金红瀑布注入模具。血液仿佛随之沸腾。这就是山的力量,

熔流持续倾泻。直到坩埚里最后一滴金红液体滴落。巨大的模具被填满。浇铸口被灼热的金属死死封住。像一个冒着热气的暗红坟包。

赵铁手松开圆木,踉跄后退,扶住被烤焦的老树,剧烈喘息。望着散发惊人热量的模具,眼中的狂热火焰渐渐熄灭,变成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近乎悲壮的满足。

“成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被风吹散。

漫长焦灼的等待。巨大的模具像沉睡的怪兽,散发着持续的热量。土地被烤得干裂。飞鸟远远避开。

一个清冷的黎明。赵铁手扒开封泥。晨光刺破薄雾,落在他小心敲碎的砂壳上。所有人屏住呼吸。

砂壳簌簌剥落。

一片沉厚凝练、仿佛能吸纳天地光芒的暗金色,缓缓显露。

那不仅是一口钟。

它巨大如微缩的金色山峰,沉稳地矗立在破碎的砂土中。钟身浑圆饱满,线条流畅,充满力量,带着与生俱来的庄严。暗金的表面,布满细密玄奥、似天然生成的云雷纹。纹路在晨光下流动着内敛深沉的光泽,像凝固的火焰,又像大地的血脉。钟口浑圆厚实,微微撇开,像一张欲发震天呐喊的巨口。钟顶,铸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昂首向天,双翅半展,尾羽流泻,羽毛清晰可辨,带着古老神圣的威仪。整个钟体,沉静,厚重,威严。散发着远古洪荒的磅礴气息。山风掠过钟口,隐隐发出低沉浑厚的共鸣,像沉睡巨兽的呼吸。

“天呐…”梦呓般的惊叹响起。所有人被这非人力造物的威严震慑,呆望着,充满敬畏。

赵铁手缓步上前。布满烫伤老茧的手,极慢、极轻地抚过冰冷、布满玄奥纹路的暗金钟壁。指尖划过云雷纹,划过凤凰的羽翼,最后停留在钟壁靠近顶部的一个小小不规则凹痕印记上。那是第一块投入炉中的暗红土块凝固的位置。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个凹痕,像在触摸失而复得的灵魂。

将这座金色山峰悬挂到鸣凤山顶石门遗址旁那根孤高的石笋上,是又一个挑战。

全村动员。最粗的藤索、麻绳浸透了桐油。几十根碗口粗、数丈长的原木,从山脚铺到山顶,蜿蜒成一条“轨道”。

选了个晴朗无风的日子。全村男丁出动。沉重的巨钟被绳索层层捆绑,固定在几十根圆木制成的巨大拖橇上。赵铁手立在石笋旁,像沉默的礁石,沙哑地指挥。

“起——”

震天的号子在山谷回荡。山下,上百精壮汉子肩扛绳索,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赤脚蹬着嶙峋的山石,一步,一步,向上挪动。绳索深深勒进肩头的皮肉。汗水如瀑。拖橇压在圆木轨道上,“嘎吱”呻吟。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汉子们压抑的嘶吼和圆木痛苦的呻吟。山路上,散落着磨断的绳索、破碎的草鞋、刺目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