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铁也在人群中。肩膀像要裂开,肺里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但抬头看见山顶师傅石雕般岿然的身影,看见阳光下越来越近、散发着神圣暗金光芒的巨钟,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了出来。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最后一声力竭的号子落下。沉重的拖橇终于被拽到了石笋旁。众人瘫倒在地,像一滩滩烂泥,只剩下剧烈的喘息。赵铁手指挥山顶另一批人,用巨大的绞盘、滑轮和粗铁链,将巨钟缓缓吊起,稳稳悬挂在孤高的石笋之上。
暮色中,金钟静静悬挂。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落在钟顶的凤凰上。神鸟仿佛浴火重生,振翅欲飞,冲向天际。鸣凤山笼罩在一片神迹般的光辉里。
当夜,油灯摇曳。赵铁手默默收拾简单的工具——锤子、锉刀、磨石,磨得油亮的旧褡裢。动作缓慢,带着一种告别的仪式感。
阿铁不安:“师傅,您…收拾东西干啥?”
赵铁手没停手,也不看阿铁,平静地说:“钟成了,活计了了。明早走。”
“走?,”阿铁声音猛地拔高,“去哪?钟…钟还没响过啊,”
赵铁手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异常苍老,沟壑纵横。眼睛深邃得像古井,映着阿铁年轻焦躁的脸。
“阿铁,”声音低沉,像钉子敲进心里,“这钟,不是寻常钟。它锁着山精魄,天门泄露的造化。我走后,你必须牢牢记住——”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锁住阿铁的眼睛:“三天三夜。一定要等我走后整整三天三夜,你才能敲响,一天不能多,一刻不能少,听清没有?,”
阿铁被这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喘不过气,用力点头:“听清了,三天三夜,”
“要等我走远…走得足够远…”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他重重拍了拍阿铁的肩膀。“千万不能提前,否则…前功尽弃,祸福难料,记住了,”
“是,师傅,记住了,”阿铁挺直腰板用力回答。心头疑惑像云团翻涌——为什么非要三天三夜?师傅要去哪?但他不敢再问。
赵铁手深深看了徒弟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阿铁心头发颤。然后,老人提起褡裢,吹熄了油灯。茅屋陷入黑暗。
第二天,薄雾笼罩鸣凤村。赵铁手背着旧褡裢,拄着光滑的硬木拐杖,悄无声息地走出茅屋。没有回头。没有看一眼山顶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金钟。单薄的身影在薄雾中,一步步朝村外西南的古道走去,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