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早已朽烂不堪,一碰就碎。里面露出的,是半卷残破不堪的册子。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布满虫蛀的孔洞,仿佛一用力就会化为齑粉。她颤抖着指尖,极其轻柔地翻开最上面勉强粘连的一页。
“天香秘谱……”四个残缺的古篆字映入眼帘,墨色深浓,透着一股穿越时光的沉静力量。下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记录着各种前所未闻的香料名称、炮制手法、配伍禁忌……字迹清秀婉约,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峭。
其中一行小字旁,用一种截然不同的、略显稚拙的笔迹添着注释:“紫降真香,性烈,遇‘沉水’则融,燃之有异香,久闻……惑人心智?”后面似乎还有字,却被污渍彻底掩盖了。
江云暮的心跳得更快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破了严寒的桎梏,奔涌向四肢百骸。她认得那清秀的主笔字迹!那是她娘亲的字!小时候,娘亲在灯下缝补衣裳,偶尔会在废布片上写写画画,她曾好奇地趴在桌边看过。而这稚拙的添注笔迹……竟与她幼年时的涂鸦有几分相似!
娘亲……她不是只会缝补浆洗的粗使仆妇吗?她怎会有这样一卷深藏于沈家坟地的秘谱?无数个疑问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痛楚和惊涛骇浪般的震撼。她死死攥住那半卷残谱,冰冷的纸张硌着掌心的裂口,疼痛却让她更加清醒。
寒意依旧刺骨,可江云暮蜷缩在破旧板床上,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贪婪地辨识着那些模糊的字迹。油灯是奢望,她只能依靠天光。手指的裂口被粗糙的纸页摩擦,渗出血丝,她也浑然不觉。生僻的古字、玄奥的术语如同天书,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需要她用尽力气去搬动、去理解。她翻出娘亲留下的旧香囊,倒出里面仅有的几味干枯花草,对照着秘谱上的描述,一点点摸索它们的形、色、气、味。
没有工具,她就用破碗捣碎;没有火炉,她就偷偷攒下送饭老仆偶尔遗落的几块劣质炭,在墙角小心地煨烤。烟熏火燎,呛得她眼泪直流,手指被烫出水泡是常事。失败更是家常便饭,每一次不成形的焦糊气味弥漫开,都像是在提醒她此路的艰难与自身的卑微可笑。
支撑她的,是残谱上娘亲那熟悉的字迹,是那行稚嫩添注带来的血脉牵连的悸动,更是沈渡甩下休书时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柳含烟即将入主沈家正院的风光无限。恨意如同秘谱中记载的某种烈性香料,在她心底深处无声无息地堆积、酝酿、发酵,最终沉淀为一种比冰更冷、比铁更硬的决心。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离开这活人坟墓的契机。她开始更留意那个沉默寡言、每月一次前来送饭的老仆。她将省下的、早已冷硬如石的黑面饼子掰下一小块,在他放下食篮时,飞快地塞进他粗糙皲裂的手里。
“张伯,”她的声音因久不言语而干涩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听说……城里书铺在收旧书?我……我娘留下几本,压在箱底,或许……还能换几个铜子儿?”
老仆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看着手里那块微乎其微的饼子,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拎起空篮,佝偻着背离开了。